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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釜底抽薪

臨海縣。

兩匹快馬從東北方向疾馳而來,馳近城門,為首的騎士揚手擲來一塊令牌,另一個騎士丟下一個小袋子,徑直入城。

三五個守軍笑著招呼了聲,「錢家護衛就是財大氣粗,今晚又能鬧一口。」

「想死別拉著兄弟,府尹大人夜夜巡視,小心砍了你腦袋。」

小校揮揮手,「都留點神,昨兒听說括蒼山還有倭寇流竄。」

「咱縣有那幫殺神在,還怕流竄的倭寇?」

「就是,那日拜祭,好家伙,起碼五六千倭寇首級為祭品呢,荊川公寫祭文,龍泉公親自拜祭。」

「五六千?告訴你至少一萬個首級!」

「你懂個屁,這次錢家護衛戰死五六十人,以一頂百,那不就是五六千首級?」

小校懶得理會這幫打嘴架的貨色,斜斜靠在牆上,心里琢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這些天,幾乎每天都有數批錢家護衛出入城門,往來不停。

的確如此,雖然面子沒撕破,但身在紹興府的浙直總督胡宗憲,和身在臨海的浙江巡按錢淵,兩人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大,前者跳腳大罵,後者冷笑不理。

五月初九,戚繼光率軍于上虞縣城外大破徐海。

五月初十,俞大猷于篡風鎮外截斷倭寇歸路。

第二日,錢淵就啟程南下,當日抵達天台縣、

五月十二日,錢淵抵達臨海縣。

從五月十二日之後,錢淵的活動軌跡只在台州境內,胡宗憲幾次派人相邀,甚至王寅、沈明臣、何心隱諸位好友來訪,錢淵也閉門不納。

也是從那日開始,以護衛為信使,錢淵坐鎮臨海,與譚綸、戚繼光、戚繼美、盧斌等部保持每日聯系。

五月十七日,錢淵于臨海縣外拜祭陣亡護衛,唐順之撰寫碑文,盧斌、譚綸均親至拜祭,侯繼高做詩以紀,台州大戶出資修建忠烈祠,短短三日,無數百姓拜祭,香火茂盛。

也就是這一日,在嵊縣、上虞一帶絞殺殘留倭寇的浙江副總兵戚繼光突然率軍向東,沿姚江返回寧波。

胡宗憲為此大怒,派出信使責問……但戚繼光振振有詞,已調俞大猷所部在紹興府追剿殘倭,浙東參將劉顯、浙西參將湯克寬都在,紹興府已無用武之地,而小股倭寇侵襲寧波府,慈溪縣十余百姓被殺!

這個理由……說的過去,但也說不過去,因為,胡宗憲身為浙直總督,調撥兵力是他權力範圍之內的事,但戚繼光駐地本是寧波府,有倭寇來襲,而紹興府已無戰事,率兵回援也算在情理之中。

胡宗憲心知肚明,自己試圖再次于紹興府設伏,一舉拿下汪直……而錢淵是決計不肯的,對于汪直,他有著其他的打算,為此連曾經並肩作戰的何心隱來訪都不肯一見。

胡宗憲先後派出信使、幕僚拜訪譚綸、盧斌、侯繼高、戚繼美,試圖聚攏兵力于紹興府,但譚綸以台州亦臨海為由回絕,盧斌、戚繼美都是錢淵鐵桿……每日來往信件中,錢淵擺出態度,有人撐腰的盧斌、戚繼美含糊其辭,至今還在台州。

在這種情況下,錢淵釜底抽薪,直接讓戚繼光率兵回了寧波……胡宗憲這下徹底抓瞎了,雖然俞大猷、戚繼光如今齊名,但戚繼光于上虞三刻鐘擊潰徐海的一幕給胡宗憲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沒了戚繼光,面對勢力比徐海更加龐大的汪直,僅僅靠俞大猷,胡宗憲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勝算。

偏偏這種事還不能捅出去,胡宗憲身為浙直總督指揮不動麾下將官,這傳出去丟的是他胡宗憲的臉面……關鍵是,那些將官身後是有人撐腰的,而撐腰的那個人是胡宗憲不想,也不敢撕破臉皮得罪的人。

「想當然!」後院懶洋洋躺在藤椅上躲在樹蔭下的錢淵如此評價,「胡汝貞此人,通權謀,善隱忍,曉軍略,惜量窄,又好大喜功。」

「他也不想想,有徐海前車之鑒,五峰如何不會小心謹慎,還令葛浩傳話,要五峰至紹興府上岸……」

「不不不,其實紹興府集結兵力無論多寡……汪直絕不會去紹興府。」

一旁正在嚼著楊梅的小七回了句,「那汪直如果真去了紹興府呢?」

「集結兵力絞殺汪直……」錢淵幽幽嘆道︰「汪直或死或活已無關緊要,只要大戰一起……東南沿海將再次處處烽火。」

「為什麼?」嫌楊梅太酸的小妹好奇問,這是戚繼光讓信使從慈溪捎來的。

「傻啊。」小七隨口應道︰「這些年,雖然汪直名聲響亮,但從無率倭寇侵襲沿海之舉,他其實是個海商而不是倭寇頭目,只要大戰一起,意味著朝中堅持厲行禁海、絞殺倭寇,汪直手下的海商……必然效仿徐海。」

「所以,你才讓元敬率兵回寧波,還不惜弄出個假軍報……」這句話來自昨夜抵達臨海的王氏。

英姿颯爽的王氏一直在桃渚,倭寇來襲之時,還曾率兵守城,手刃三倭,昨日戚繼光信使抵達桃渚,她立即動身來了臨海……就怕戚繼光吃了大虧。

「好了,別吃了,晚上小心豆腐都咬不動……哎,你可不能吃楊梅!」錢淵將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打下去,這是戚繼光的長子,今年已經兩歲的戚安國。

小安國苦著臉抓著錢淵的衣衫就要往上爬,他這一年多大半都住在錢宅,一個多月前大戰將起,王氏將小安國又送過來,雖然錢淵經常巡視各地,但偏偏小女圭女圭對他親熱的很。

「秋……秋……」小安國縮在錢淵的懷中也不怕熱,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看的邊上王氏都嫉妒……戚繼光雖然是個武將,但也講究抱孫不抱兒。

「哎,姐姐就放心吧,弟弟還能坑了元敬兄?」錢淵看王氏依舊柳眉緊蹙,「胡汝貞一躍而為浙直總督,論封疆大吏他居首,但實則根基不穩……」

「畢竟他是浙直總督。」王氏擔憂道︰「畢竟是元敬上官。」

「朝中如今黨爭慘烈,徐華亭一黨視胡汝貞為嚴黨大員,百般彈劾,因提編六省,又截留兩淮鹽稅,朝中官員均對胡汝貞頗為排斥……金山總督嘛。」

「那嚴……」

「他胡汝貞攀附趙文華,以嚴嵩為依仗。」錢淵搖著紙扇給小安國扇風,笑道︰「趙文華不敢得罪我,嚴分宜不會得罪我……」

胡宗憲一躍而為浙直總督,實際上嘉靖帝對其並不是特別放心,是錢淵兩次進言讓嘉靖帝選擇了胡宗憲。

所以,胡宗憲在朝中的根基,一是嚴嵩,二是錢淵,這兩個人雖然身份地位相差甚大,但都對嘉靖帝有著極強的影響力。

這就是錢淵信心的來源,胡宗憲敢撕破臉,錢淵就能教他做人……嚴嵩對東南勝負是無所謂的,他如今擔心的是身後事,而錢淵是他選中的一個棋子。

「安心啦,元敬兄穩如泰山,說不定還能加官進爵……」

如果戚繼光真能撈到一個爵位,真的有可能嘛,他李成梁能撈個侯爵,戚繼光哪里差了?

「若小弟一封彈劾奏折上去,嚴分宜也不會護著他,徐華亭立即落井下石……」

王氏听了最後這句話,偏頭看了眼還在嚼著楊梅的小七,後者察覺到,送來一個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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