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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紹興府可能是天下最特殊的一個府洲,它有兩個附郭縣,一個是山陰,另一個是會稽,這也是後世認為徐渭就是蘭陵笑笑生的理由之一。

錢淵漫步在頗具古樸的街道上,腦子里莫名其妙的想起這事兒,說起來蘭陵笑笑生到底是誰呢?

最值得懷疑的是兩個人,一個是王世貞,另一個就是徐渭,他們倆都有足夠的文學素養,同時也都對戲曲頗有研究,更都和嚴東樓有深仇大恨。

不過這一世有了錢淵,王世貞的父親如今巡撫大同,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倒霉,徐渭高中榜眼幾乎每日都和嚴東樓相見,錢淵有點蠢蠢欲動……要不我來寫《金瓶梅》,雖然沒這文筆,但可以寫個大綱找個代筆的。

一路走到觀橋旁的小宅院門口,錢淵看見門口圍著好些滿口污言穢語的青年壯漢,真是不知死活啊。

錢淵努努嘴,周澤帶著幾個護衛守護,楊文、張三帶著十幾個護衛撲上去,干脆利索的全打翻在地,從容不迫的取過繩索綁起來跪在門口。

叫開門,錢淵緩步入內,迎上來的兩個老僕、丫鬟都是前年徐渭投入胡宗憲幕中賞下的,後來徐渭上京赴考,將其留在山陰老家照顧生母。

「拜見老夫人。」錢淵一揖行禮,面前的老婦面容枯瘦,雙目紅腫。

「這是浙江巡按錢大人,和老爺是生死之交。」一旁的丫鬟低聲在老婦耳邊說了幾句。

「諸事晚輩都有所耳聞,有一句相勸。」錢淵接過丫鬟捧來的茶盞,「文長兄榜眼出身,日後高官厚祿,妻妾成群,些許寥寥財物無甚要緊。」

老婦顫顫巍巍的站起,指著外面尖聲道︰「但那都是我兒的……」

「老夫人請安坐。」錢淵笑吟吟道︰「文長兄準備接老夫人入京,如若鄉人口口相傳,都言文長兄仗勢欺人,日後難免仕途受阻。」

「當然了,那些潑皮無賴欺上門,真是不知死活,錢某人自然要給老夫人,給文長兄一個交代。」

老婦枯坐家中,又因身份不便走動,消息不甚靈通,看來的眼神難免有諸多猜疑。

錢淵不以為意微微一笑,起身出門走到院中,「來了沒有?」

「來了,好些家伙探頭探腦,估模著在等主事者。」張三出去看了眼回來說︰「少爺,還好我那幫兄弟都入了護衛,不然踫到少爺……嘖嘖!」

「無賴惡少。」錢淵瞪了眼張三,「前些年的打行還自持俠義,雖重報復亦懷不平,現在可好,全都是些混賬玩意兒!」

張三縮縮腦袋不吭聲了。

後來的《蘇州府志》記載︰「市井惡少,恃其拳勇,死黨相結,名曰‘打行’,言相聚如貨物之有行也。」

甚至朱國楨在《皇明紀傳》中將打行與甘州兵變、大同兵變、遼東兵變、南京兵變相提並論。

呃,不算夸張。

……

山陰、會稽兩縣共有城門三座,雖然去年有倭寇圍城,正月里還有倭寇殺到距城數十里處,但守城士卒依舊沒有什麼警惕性。

當士卒發現官道上的黃土被踩踏得漫天飛舞的時候,數百手持刀槍的狼兵已經接近城門,為首的頭目大步向前,將手中公文遞過去。

守城的小校倒是識字,疑惑道︰「未見報信,有倭寇來襲?」

雖然田洲狼兵在紹興名聲還算好,但城內大戶依舊畏懼,除非是緊要關頭,從不敢讓狼兵入城。

狼兵頭目嘰里咕嚕說了幾句,不耐煩的揮揮手將小校趕到一邊,身後的狼兵有條不紊的步入山陰城門。

已經等了好久的護衛在城內不遠處笑著招招手,一行人迅速撲向觀橋附近,同時另兩座城門外,數百狼兵虎視眈眈鎖住了城門。

府衙的梅守德大驚失色,第一反應是狼兵反叛,但立即想到了昨日錢淵送銀入營。

看看左右神情緊張的下屬,梅守德一把抓住本地捕頭,「錢展才人呢?!」

……

錢淵一邊想著前幾日送上京的書信會被嘉靖帝如何評價,一邊隨意看向院子左側的牆壁,上面爬滿了枯干的藤枝。

「這就是文長號青藤的由來?」錢淵好奇的問。

「錢大人明見萬里,徐文長嘉靖二十七年開設一枝堂,招收學童授課,此時牆上青藤唯一枝,待到兩年後,滿牆爬滿青藤,徐文長便以青藤為號。」

錢淵轉過身,詫異的看到一個溫文儒雅的青年,身著衫,頭戴方巾,這意味著,這是個秀才。

錢淵這次是真的大吃一驚,偏頭看向張三,「打行也有秀才?!」

張三面無表情的垂下頭,少爺,我已經金盆洗手好些年了。

這是錢淵和張三無知了,打行興起幾年後,底層的文人甚至舉業無望的秀才加入後,這一行的技術含量大大提升,以至于如今山陰大戶人家紅白事都要請個打行的秀才坐鎮,以防打行滋事。

「呵呵,有意思。」錢淵笑吟吟道︰「陶大虎是你何人?」

「舍弟。」秀才勉強笑著拱手道︰「沖撞大人,學生必嚴加訓斥。」

「那是你的事。」錢淵擺擺手,回身坐在石凳上,「三處宅子,兩百畝田地,兩個莊子,可願歸還徐家?」

陶秀才苦著臉解釋道︰「此事嘉靖二十七年就已事了,當日舍弟也是從徐家族老手中買來的……」

「文長兄嫂亡故,家產卻落到族老手中?」

「但徐文長入贅潘家……」

「誰說文長入贅潘家?」錢淵隨口糊弄道︰「依大明律,贅婿不得科考。」

明朝是有這條規定的,但在民間施行起來卻是有變通的方法,當日徐渭雖是上門女婿,民間公認贅婿,但名義上卻沒頂個贅婿的名頭,要知道潘家也是希望徐渭繼續科考的。

陶秀才咬著牙道︰「願奉上白銀千兩,但那莊子、宅子……十多年過去了,已然轉手數次。」

嘖嘖,其實徐家那兩百畝地,三處宅子,兩處莊子,加起來也不過就千兩白銀而已。

「陶朋友以為我錢某人是來討錢的?」錢淵笑罵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陶秀才訕訕垂頭,心里暗罵,誰不知道你錢展才是個死要錢的,就去年還在富陽縣慫恿總督府抄家,不知道撈了多少。

「那就此作罷,文長日後久居京城,也無暇顧及這等小事。」錢淵變色道︰「但陶大虎屢屢派打行滋擾文長生母,這就說不過去了吧。」

陶秀才長鞠到地,「不敢替舍弟分辨,認打認罰,陶家一力承當。」

「打得重了,罰的重了,文長名聲還不壞了。」錢淵懶懶道︰「反正再過些日子,文長要接生母入京。」

「陶家當有程儀。」陶秀才松了口氣,他是鐵了心要送筆銀子過去,反正肯定是陶大虎那邊拿,什麼時候鬧事不好,偏偏挑了這幾日!

陶大虎一個打行的頭目消息不靈通,但陶秀才深知面前的青年幾度上陣,殺伐決斷,實在是惹不起的人物,能賠一筆銀子送走那回頭都得念佛了。

錢淵有點不耐煩了,算算日子金華、處州那邊募兵應該快結束了,護衛隊老人還要抽調入軍,回頭還要去看看打制鳥銃的工匠,要不是等瓦老夫人後日啟程,他都懶得處理這些小事。

不過既然做了,那就要全頭全尾,送徐渭人情,那就要送到家。

看到剛進門的周澤做了個手勢,錢淵神色更是溫和,隨口問了幾句陶秀才四書五經……嘖嘖,這廝多年不讀書,混跡打行撈銀子,答的磕磕絆絆,詞不達意。

「對了,紹興,陶家。」錢淵笑著問︰「太湖里那個陶港也是你族人?」

陶秀才臉色一變,搖頭道︰「陶港是會稽陶,學生是山陰陶,不是一支。」

「那陶港倒是個能惹事的,蘇州兵備道王崇古文武雙全,月復有韜略,居然在他手里吃了個虧!」

「多年前見過一面,陶港此人性情狡詐,事到臨頭又狠得下心。」陶秀才嘆道︰「可惜卻誤入歧途,勾結倭寇,實在是罪不容赦!」

錢淵嘆道︰「你可不能學他。」

「學生謹記大人教誨,願出銀千兩助官軍抗倭!」

錢淵笑吟吟的點頭,心想面前這家伙倒是個能演戲的,年前陶家輾轉從府衙小吏手里接手設置粥棚賑災,結果筷子都立不起來,為此梅守德氣得大罵,到最後也拿陶家沒什麼辦法,只能親力親為。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紹興知府梅守德滿臉怒容,推開攔著的護衛,大步走進門,戟指道︰「錢展才,狼兵入城,你想干什麼?!」

錢淵起身拱手道︰「宛溪先生勿急,先請坐下品茶。」

還沒等梅守德說話,只听見噗通一聲,一旁的陶秀才一跤跌倒。

「是陶家那個……」府衙的捕頭在梅守德耳邊小聲嘀咕。

趴在地上的陶秀才突然一躍而起,沖著梅守德長長一揖,「府尹大人,學生願奉銀兩千兩,助官軍守城!」

外面的喧鬧聲越來越響,哭鬧聲、求饒聲陸續傳來,偶爾還能听見刀刃相撞聲。

真是個心思機巧的人物,錢淵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陶秀才,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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