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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告狀

大半年後,錢淵再一次出現在萬壽宮後殿,面前坐在榻上的還是嘉靖帝,旁邊服侍的還是黃錦,不過那只獅貓已經死了,錢淵也沒帶小黑上京,重度貓奴嘉靖帝不自覺的擼著蓋在自己的膝蓋的毛毯。

「學生錢淵拜見……」

「好了,起來吧。」嘉靖帝揮揮手,「賜座。」

這還是第一次錢淵沒有跪下去,嘉靖帝就免禮賜座……錢淵在心里暗喜,看來還是有點效果的。

錢淵一向關注細節,去年第一次入西苑覲見也是在長途跋涉之後,但那次錢淵不顧錦衣衛的阻攔催促,堅持找了個客棧沐浴更衣,那一次不俗的相貌儀表讓嘉靖帝對他的印象極佳。

而這一次也是在長途跋涉之後,但錢淵反其道而行之,在通州下了船就沒洗過澡,連頭發都沒洗,只換了身衣衫,神情中的疲憊能一眼看出。

嘉靖帝沒有第一時間問起東南事,而是指了指前殿,「動靜有點大。」

錢淵一口喝干黃錦端來的茶,苦笑拱手道︰「陛下使的壞……」

「甚麼?」

「陛下明明知道我今日覲見,非要下令今日廷推浙江巡撫,而且還不是在宮中,而是在西苑萬壽宮……」錢淵委屈道︰「剛才要不是老黃……黃公公幫忙,就差被他們群起而攻之了。」

嘉靖帝的關注點有點偏,笑著轉頭看向黃錦,「他居然叫你老黃?」

黃錦沒好氣的給錢淵添了茶,「說這次大難不死,還要老奴送份賀禮給他壓壓驚呢!」

「你倒是膽子夠大,連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竹杠都敢敲!」嘉靖帝笑罵道︰「昨兒惟中還說呢,你擔任浙江巡撫……至少膽子是夠了的。」

「陛下,學生這次可不是來討官的。」錢淵縮縮肩膀,「好懸沒死在倭寇手里。」

「不是兩次大捷嗎?」

「險之又險啊。」

「那你急匆匆回京作甚?」

錢淵正色道︰「學生這次是來告狀的!」

嘉靖帝好笑的看著一臉疲憊卻做義憤填膺狀的錢淵,「告狀?告阮鶚?」

「他是第一個。」錢淵咬著牙道︰「總督衙門臨時駐扎上虞,暗間送來消息,徐海很可能會大舉攻嘉興府……為了這條消息,學生派出的十個護衛死了一半,剩下的人人帶傷……」

「當時浙江、蘇松沿海各府都遭倭寇侵襲,胡汝貞不敢輕易調兵,派了信使去嘉興,令阮鶚堅守城池,不得貿然出擊……」

「結果呢,阮鶚強逼浙江副總兵盧鏜率兵剿滅盤桓于平湖的倭寇,最終幾近全軍覆沒……」

「今年初,浙西參將宗禮于石塘灣和倭寇大戰,近在咫尺駐扎桐鄉縣的阮鶚視而不見,最終宗禮力戰身亡,為此東南多有官員上書彈劾,可惜……」

嘉靖帝眯著眼沒說話,他自然听得懂這句話,那時候李默風光正盛,硬是壓住了這件事力保阮鶚戴罪立功。

「年初怯戰,一個月前卻冒進,阮鶚此人貪功無能,而且貪生怕死,為一己私利不顧大局……」

嘉靖帝皺眉道︰「說清楚。」

「桐鄉城外大戰之前,阮鶚在眾目睽睽之下率先逃竄,引得官軍陣腳大亂。」

錢淵月兌口而出的話讓一直試圖保持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嘉靖帝大怒。

「砰!」

景德鎮官窯精心燒制的瓷杯被摔的粉身碎骨,嘉靖帝大罵道︰「錢展才,昨日朕還說你膽大包天,沒想到卻是膽小如鼠!」

「這等貨色還鎖拿入京做甚!」

「為何不陣前砍了他的腦袋?!」

錢淵微垂眼簾,馬幣你說的輕巧,我一個無職無權的翰林在陣前砍了浙江巡撫的腦袋,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誰敢和這樣的人物共事?

嘉靖帝的怒罵聲連前殿還在裝模作樣廷推的重臣都听見了,人人都閉氣凝神側耳細听……听得不太清楚,但依稀能听得出來,這是在罵阮鶚那個倒霉蛋。

「睚眥必報啊。」趙文華小聲嘀咕道︰「估模著是和阮應薦結了仇,這是要斬草除根。」

沒人附和趙文華的話,但基本上每個人心里都贊同這個觀點……誰不知道錢展才是個記仇的,上次剛入京就把有仇的徐璠在松江會館門口揍得……現在鼻梁還有點歪呢。

徐階忍不住調頭去看陸樹聲的臉色……你教出個什麼玩意?

從看到錢淵的那一刻開始,陸樹聲的臉就在發黑,越來越黑,都黑里透紫了,他在歸鄉守孝之前只在翰林院里待過,雖然名望很高,但本質上還算不上一個官僚。

陸樹聲是個正統的士大夫,痛恨貪腐、媚上,最恨的就是太監宦官……結果呢,錢淵在京中簡直就是「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這不,連酒樓都開了……

媚上得嘉靖帝寵信,據說和嚴世蕃相談甚歡,又攀附為徐華亭的孫女婿,還和黃錦打得火熱……陸樹聲已經在腦海中回想,華亭老家時常用的那木棍到底帶上京沒有?

徐階面無表情的垂下眼簾盯著地面,他很清楚,王誥距離浙江巡撫這個位置越來越遠了……

理由是擺在面前的,因為去年那件事,錢淵在東南抗倭一事中極得嘉靖帝的信任,而嘉靖帝偏偏選在錢淵入京的今天廷推,毫無疑問,在阮鶚下獄,浙江巡撫的繼任者,嘉靖帝很可能會咨詢在東南立下大功的錢淵。

而徐階只知道錢淵入京一事,卻沒想到錢淵徑直來了西苑,壓根就沒有私下溝通的機會。

呃,徐階想的有點多,也想得太美了。

後殿中,嘉靖帝的大罵終于告一段落,陰著臉問︰「你匆忙入京就為了來告阮鶚的狀?」

「阮鶚不死,埋骨平湖的四千官兵,還有無數家破人亡的嘉興百姓……冤魂不散。」錢淵看了眼嘉靖帝的臉色,又說︰「陛下,學生匆忙入京不僅為此。」

「還為甚?」

「為胡汝貞。」

這句話一出,嘉靖帝的臉色更難看了,右手握住茶盞,視線在錢淵的臉上打轉。

去年錢淵就旁敲側擊替胡汝貞說話,今天居然故技重施!

你以為朕是傻子嗎?!

給了他胡宗憲一年的時間,最終倭寇依舊猖獗,嘉興、湖州兩地糜爛至此,已經有多位東南出身的御史、給事中上書彈劾胡宗憲了。

「學生說過,這次入京是為了告狀。」錢淵坦然直言,「第二個告的就是胡汝貞。」

听到後半句話,嘉靖帝一怔,握住茶盞的右手一松,「你告胡汝貞?」

「學生南下浙江,和胡汝貞幾次來往中吃虧不小,但這都是私事,不敢以此相告。」錢淵冷然道︰「此次只為公,不為私。」

「此次東南倭亂,嘉興府、湖州府糜爛,首在阮應薦無能,次在胡汝貞量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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