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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九章 誥命

這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方方正正的那張桌子上,原本擺著的是火鍋、調料、各式肉菜,現在全都一掃而空,重新布置了筆墨紙硯。

而原本坐在桌邊的錢淵已經被趕得遠遠的了,不僅僅是他,就連黃錦和陸炳都坐不到桌邊。

沒辦法,徐渭這廝還真帶著寫好的青詞來的,嘉靖帝一看就大喜過望,如果徐渭現在已經進了翰林院,怕不是要連連提拔上位。

還真有這種可能,著名的「青詞宰相」袁煒就是個例子,去年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翰林院侍講,就因為去年末寫的青詞得了嘉靖帝的歡心,一下子就被提拔為翰林院侍讀學士,僅次于翰林學士。

其實就在今年,袁煒因為青詞被嘉靖帝提拔為禮部右侍郎,明年又加太子賓客兼翰林學士,賜一品服,再過兩年就接任禮部尚書,三天後被召入內閣。

嘉靖帝就是這麼任性!

歷史上,嘉靖帝應該沒有見過徐渭,但徐渭為胡宗憲撰寫的《進白鹿表》、《再進白鹿表》極得嘉靖帝喜愛,甚至御筆欽點其中儷語奇麗處,令人專門錄為一冊。

錢淵一邊喝茶一邊留心嘉靖帝臉上的神情,嘖嘖,笑容就沒從臉上下來過,這對于心機深沉、喜怒無常的皇帝來說,相當的難得。

原本錢淵還擔心徐渭那古怪性子,沒想到這廝察言觀色順著桿兒往上爬,往日的尖酸刻薄全無蹤影,哄得嘉靖帝連連放聲大笑。

「這下好了,寫好的青詞……我都用不上了。」錢淵悻悻道︰「回頭再讓他多寫點,說不定以後用得上。」

「你還想著讓他代筆?」

「多新鮮啊。」錢淵笑吟吟道︰「那位不就讓人代筆的。」

陸炳笑笑不說話了,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嘉靖帝也心知肚明,嚴嵩寫的青詞都出自兒子嚴世蕃之手。

黃錦好奇的看著徐渭,本來他應該在邊上服侍,但磨墨的時候一不留神污了張紙,被嘉靖帝攆開了。

「哎,黃公公,陸指揮使?」錢淵等的無聊的很,小聲說︰「拉個人來,咱們開一桌麻將?」

陸炳面無表情的移開視線,黃錦哭笑不得,「哎呦喂,你可真是……」

「小賭怡情嘛。」

「別別別……」黃錦連連擺手,起身小心翼翼走過去,「皇爺,時辰不早了,該回了吧?」

嘉靖帝丟下毛筆,看著徐渭的眼神中帶著欣賞,笑道︰「只可惜你還沒中進士,現在賞……也沒名分,那就等殿試之後再說吧。」

「不敢當陛下賞賜。」徐渭退後兩步,「學生如若僥幸,只望能回東南為一小吏。」

嘉靖帝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為他撰寫青詞的都是翰林出身的進士,而徐渭不願意入翰林院。

更關鍵的是,嘉靖帝知道,徐渭曾經是胡宗憲的幕僚,寧可輔佐胡宗憲,也不願意為我撰寫青詞?

黃錦和陸炳都不敢說話,錢淵悄悄翻了個白眼,還以為徐渭這廝變了性子呢,還是這般不會說話。

「陛下,徐渭此言有深意。」錢淵輕聲道︰「他是紹興山陰人,鄉梓遭倭寇侵襲已有多年,有驅逐倭寇報國之志,此其一。」

嘉靖帝臉色稍緩,轉頭看向錢淵,「有其一就有其二。」

「其二,文臣立下軍功,最能封妻蔭子。」錢淵悄悄踢了踢徐渭的小腿,「文長倒是不想封妻蔭子,但想為其生母博個誥命。」

听懂了的徐渭立即雙膝跪下,「學生自幼喪父,生母無甚名分被驅逐在外,十四歲嫡母過世,學生迎生母歸家……」

說到這,徐渭淚光盈盈,話語間頗有哽咽。

「文長兄不顧世俗偏見,奉養生母。」錢淵加了把火,「一心考取進士回東南為一小吏,就近照料生母,願冒險殺倭立下戰功為生母博個誥命,這難道不是孝道?」

這番話對其他人可能沒什麼太大影響,但對于嘉靖帝,卻是能觸動其心緒的。

當年的大禮議事件雖說實際是牽涉相權、皇權之爭,但起源不正是因為嘉靖帝不願意將生父生母成為叔父、叔母嗎?

雖然有差異,但這番話能實實在在打動嘉靖帝。

陸炳悄悄看了眼嘉靖帝,又看了眼錢淵,要不是今晚是臨時起意,真懷疑這是事先準備好的套子。

「起來吧。」嘉靖帝臉上帶著回憶神情,「博個誥命也未必要上陣殺敵,狀元也能封賞父母。」

黃錦猶豫了下,小聲提醒道︰「皇爺,一般都是封賞其父,其嫡母。」

「那就考個狀元,追贈嫡母,然後立下戰功,再封賞生母?」錢淵在邊上胡出主意。

回過神來的嘉靖帝瞪了錢淵一眼,這青詞水平比去年的袁煒還要高,他哪里舍得放出去。

「陛下,別看他文文弱弱,可不是善茬。」錢淵笑著說︰「在入胡汝貞幕中前,他先後將近十次參戰,斬殺倭寇十余人;千里追擊倭寇,他居中調配,幾度敗敵,南陵縣城能保全,就是他領軍恰巧趕到。」

嘉靖帝來了興趣,「沒想到除了錢展才,東南還有文武雙全的俊杰。」

「不敢當陛下贊譽。」徐渭松了口氣,「錢家護衛戰力極強,整個東南唯其能正面抗衡真倭,學生不過隨軍參贊。」

「的確如此,雖然只將將百人,但錢家護衛在東南名氣不小,幾年下來,無論是守城還是野戰,從無敗績。」陸炳笑道︰「都說錢展才通曉軍略,沒想到精于練兵。」

「浙江副總兵盧鏜,吳淞總兵俞大猷,還有如今的寧紹台參將戚繼光,都從錢淵處習練兵之法。」徐渭心里充斥著對錢淵的感激,「戚繼光甚至借了錢家護衛為軍中教習……」

「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銀子。」錢淵實在是無語了,徐渭這廝嘴巴就是不把門的。

「銀子?」嘉靖帝偏頭看向錢淵。

「器械要優,賞銀要足,肉食不斷,每日操練,賞罰分明。」錢淵聳聳肩,「這都是要銀子的。」

「也不僅僅如此,展才曾言,身先足以率人。」徐渭補充道︰「華亭城外一戰,倭寇即將破陣,展才斬殺逃兵,反身沖陣,才穩住陣腳,大敗倭寇。」

「東南……」錢淵嘆道︰「如若只是兵無戰心還好,只需募兵編練新軍,但如果是將無戰心,一旦遇敵,率先逃竄,那也不用打了。」

其實錢淵這話兒是有指向的,去年紹興大捷,新任浙江總兵劉遠野戰敗北,率先逃竄,引得倭寇攻會稽,才有後來胡宗憲率兵來援。

「身先足以率人。」嘉靖帝久久沉吟不語。

陸炳對這兩人都有著足夠的了解,無論是徐渭還是錢淵,話里話外都隱隱有著回東南抗倭的企圖。

明明前程似錦,卻偏要走一條坎坷崎嶇之路,雖然其中有他們是東南人氏的原因,但陸炳這位明朝歷史上最獨特的錦衣衛指揮使也不禁有一絲敬意。

嘉靖帝也有類似的想法,他嘆了口氣,看看錢淵,又看看徐渭,「兩個月後殿試……不過展才未必能過會試那一關。」

「文長也未必能……」錢淵嘀咕了句,「這次他可沒生病……」

知道內情的陸炳忍笑解釋,嘉靖帝是大笑著走出屋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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