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驚喜的呼聲來自于戚繼美。
「二弟,你嫂子……」
戚繼光的話說到一半,手在腰間一抹。
「嗆!」
這是拔刀出鞘的聲音。
片刻後。
「錚……」
這是刀身緩緩歸鞘的聲音。
錢淵轉頭看去,一個約莫二十多歲的青年在門口咬牙切齒的盯著自己,握著刀柄的手青筋迸現。
「怎麼?」錢淵面帶挑釁的轉身,「不敢砍?」
「也是,華亭錢氏,松江案首,名聲遍傳大江南北,不敢砍……可以理解。」
「不過,作為丈夫,你忍得住?」
「啪!」柳眉倒豎的王氏一巴掌拍在錢淵的後腦勺上,「會不會說話!」
「哎哎哎……」被拍的腦袋都發暈的錢淵縮著身子往旁邊躲,「姐,我這不是幫你說話嘛……你看看他那表情!」
戚繼光深吸了口氣,知道自己是誤會了,松開握著刀柄的手,轉頭看向戚繼美。
「看看,都懶得問你,直接去問別人……」
陰陽怪氣的話讓戚繼光臉色難看,讓戚繼美拼命忍笑……王氏被氣得一把揪住錢淵的衣領直接丟出屋了。
「哎哎哎哎哎……」
「少爺小心!」
張三和楊文撲上來抗住錢淵,後者撇撇嘴,「好人沒好報……走走走,好漢不吃眼前虧……」
看著錢淵狼狽逃竄出院子,王氏哼了聲坐下,戚繼光揮手將弟弟趕出去,關上門,這才擺出一副愧疚的表情。
「夫人……」
「你戚元敬以為我是什麼人!」臉色鐵青的王氏一拍桌子,「也不問個青紅皂白就拔刀子!」
「夫人……」
「相濡以沫做不到,那就橋歸橋路歸路!」王氏瞪著眼喝道︰「嫁進戚家第一天,我就和你說的清清楚楚,你以為我做不出來?」
「夫人……」
「也用不著去杭州了,直接回登州!」王氏越想越氣,怒吼道︰「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夫人!」戚繼光的臉都扭成一團了,「輕點……」
王氏嘴角抽搐了下,差點沒忍住笑出來,壓低聲音道︰「你的意思是,只要輕點……回登州也無所謂,對吧?」
戚繼光眼神渙散,沒道理啊,以前娘子凶悍歸凶悍,但還是挺講理的……
外頭的戚繼美還是孩子心性,耳朵貼著門縫,正听得興高采烈的時候突然感覺不對,轉頭一看,另一只耳朵也貼著門呢。
戚繼光畏妻如虎是名留青史的,史上能與其相提並論的真心不多,錢淵怎麼可能錯過這種難得的機會。
「咯吱!」
突然門開了。
「哎呦!」
兩聲呼痛同時響起。
王氏狠狠瞪了眼捂著腦袋的錢淵和戚繼美,回頭擺出一副賢惠模樣,笑著說︰「等下做幾個山東小菜,你們幾個喝一杯吧,這段日子都辛苦了。」
戚繼光看模樣是當家做主的,只揮揮手示意知道了。
「姐,怎麼樣?」錢淵鬼頭鬼腦的湊上去。
「花花腸子,以後也不知道禍害誰家的女兒!」王氏順手又是一巴掌才轉身離去。
「哎呦……」錢淵不滿的嘀咕道︰「裝模作樣!」
「外人面前總要做做樣子,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戚繼美擠眉弄眼小聲說,「倒是淵哥兒你太過分了,大哥心里惱著呢。」
「做弟弟的也得做做樣子嘛,他是姐夫,以後我還得給姐撐腰呢。」
錢淵撇撇嘴走進屋,繞著戚繼光走了兩圈,也不吭聲只一直搖頭,看得戚繼光渾身不自在。
「勉勉強強配得上吧。」錢淵搖著頭說︰「別覺得丟人,在妻子面前俯首帖耳是應該的,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妻如何不丈夫。」
戚繼光臉色稍微好看了點,低低喃道︰「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妻如何不丈夫……」
「作為男人,鄙夷你。」錢淵下一句話又讓戚繼光臉色一變。
「龍丘居士……哈哈哈!」
錢淵笑得越開心,戚繼光臉色就越難看。
戚繼光少年攻讀儒經史籍,文武雙全,自然知道這個典故。
「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
「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
雖然妻子交代這是她認下的弟弟,但戚繼光還是難忍,「小小年紀,毛都沒長齊,知道什麼!」
「姐夫你是想和我討論洞玄子三十六式?」
「這是什麼?」
「哈哈,這是……」錢淵突然往邊上一閃,回頭朝著王氏諂笑道︰「和姐夫開個玩笑呢。」
和這小家伙相處了一個多月,王氏早知道他不是個常規意義上士子,喝道︰「別把你姐夫帶壞了!」
戚繼光的臉登時黑如鍋底。
晚上擺了一桌菜,除了戚繼光夫妻、戚繼美和錢淵外,還請了準備啟程的唐順之。
席間眾人難免提起前段時間崇德一戰,戚繼光忍不住屢屢瞥向錢淵,沒想到這嘴巴挺毒的小子有些能耐,而且還救了妻子和二弟。
「以後……不好說。」錢淵苦笑搖頭,「浙江就不用說了,從今年四月開始,嘉興、松江、蘇州……倭寇幾乎是來去自如。」
「據說中丞大人準備調用廣西的狼土兵。」戚繼光插嘴道。
「用客兵實是無奈之舉。」錢淵繞有深意的說︰「別說廣西的狼土兵,就是南直隸的兵力也不會一直停留在東南沿海,一個蘿卜一個坑啊。」
「說到底,浙江抗倭,就得用浙兵。」
「浙兵……」戚繼光一臉苦澀,「浙江、福建、松江、嘉興都是富庶之地,衛所兵實不堪用。」
「據說朝中有人上書,提議重起募兵制。」唐順之輕聲道︰「當年土木堡之圍後,募兵制一度盛行。」
戚繼光精神一振,仔細詢問,錢淵卻沒有再插嘴,只在心里盤算,義烏那場架開打了沒有……
聊了一陣後,錢淵舉杯鄭重其事道︰「年前小舅沖陣受傷,如今帶傷守城,都托付荊川公了。」
一旁的戚繼美小聲介紹台州知府譚倫和錢淵的關系。
「分內之事。」唐順之一口應下,沉吟片刻後說︰「你何時回松江?」
「後日啟程。」錢淵嘆道︰「母親小妹都在華亭,雖然有消息過來,但實在心憂。」
「應該的。」王氏給錢淵倒了碗湯,「這邊有些山東土產,你一起帶回去,等路上安全了,我再去華亭。」
「到時候看吧,可能會遷居杭州。」錢淵瞥了眼戚繼光,「姐夫,住處可安排好了?」
「恩,租了一棟宅子。」
「多大?」
「前後兩進,夠住了。」
「太委屈姐姐了,杭州城內我有一棟宅院,姐姐只管去,前後五進,雖然小了點,但景致不錯,在杭州也算排的上號的。」
戚繼光不吭聲了,王氏笑著又給錢淵舀了碗湯。
這邊正說笑呢,唐順之低聲道︰「暫時不要回華亭,有個人想見見你。」
「誰?」
「南下督戰的兵部尚書聶雙江。」
錢淵收起笑容,眯著眼盯著唐順之,良久後才微微點頭應下。
坐在對面的戚繼光不由自主的舌忝了舌忝嘴唇,雖然經過妻子的介紹,他已經知道這位松江秀才世家出身,人脈極廣,又富于心機,殺戮決斷,善于理政,但能讓兵部尚書聶豹另眼相看特意召見……
戚繼光在心里盤算,或許妻子認的這個弟弟日後不比叔大兄稍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