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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都差不多

崇德一地歷史算不上悠久,後晉年間方設縣治,歸屬杭州,明朝初年劃歸嘉興府,後隨嘉興府改隸浙江布政司。

一行人從次溪下了船,改坐項家早就準備好的馬車,不多時入了崇德縣。

錢淵在心里默默估算,大概是後世的桐鄉市附近,雖然來到這個時代一年多了,但如時間、地理等習慣難以更改。

當然,錢淵也無意更改,對他來說,保留某些習慣是他內心深處的渴望。

馬車在一棟算不上奢華的宅院門前停下,等待多時的項家僕役服侍三人下車。

進了門繞過照壁,初次登門的孫克弘和錢淵都腳步一頓,眼前是一片開闊地。

大片的湖面上有蜿蜒的游廊,間或有造型古樸的亭軒,兩岸高達十余米的大樹後隱隱露出精舍的身影。

「可惜是冬日,若是夏時,池內遍布荷葉,泛舟于上,隨手采摘蓮蓬,意趣無窮。」何良俊笑道︰「此園兩百余畝,明後日再來吧。」

楊文、張三等護院都和孫家僕役被安排在外間精舍,錢淵三人沿著游廊走了數百步,面前景象一變。

湖面狹小被引入細溪之中,多見假石奇峰,仿若峨嵋棧道,崇樓幽洞,名葩奇木,令人賞心悅目。

錢淵忍不住回頭望去,前面的園子和後面以牆相隔,以廊貫通,又以空窗、漏窗、洞門使兩邊景色相互滲透,隔而不絕,真是好景致。

周圍七八名項家僕役臉上頗有得色,年長的管家笑道︰「其實從側門進出更為便利,唯有貴客方由此而入。」

管家偷眼瞧去,何良俊是項家姻親,上門次數多了,倒是沒什麼驚詫,孫克弘不時停步在心里默記,而那位錢家子腳步不急不緩,臉上從容淡定,看不出什麼表情。

不好意思,錢淵前世去拙政園、留園、獅子林逛了很多次,雖然欣賞這座園林,但還不至于被鎮住。

「元朗先生,幾年不見,風采依舊。」中年人笑著迎上來。

「子長。」何良俊點點頭,轉身介紹道︰「這位是嘉靖三十一年舉人,項篤壽,字子長,你們就互稱一句世兄吧。」

「世兄。」錢淵和孫克弘行了一禮。

項篤壽的視線轉了轉落在錢淵身上,「這就是得震川先生金口一贊的錢家英杰吧?」

「愧不敢當。」錢淵迅速瞄了眼。

呃,有點失望,項篤壽身材有點矮胖,面色黝黑,五官疏離,鼻子也有點塌。

「這位是毅齋公獨子……」

何良俊還沒說完,項篤壽長笑道︰「雪居隱士的大作早就听聞,去年還收藏了一副《百花圖》,季弟觀摩後大有裨益。」

雪居隱士是孫克弘繪畫的印章,也算是他的號。

三人在堂前坐定,何良俊皺眉問︰「項兄呢?」

按輩分算,何良俊比項篤壽要長一輩,按理來說應該是其父項銓出面接待。

「前幾日父親賞雪受了些風寒,今日臥床,實在起不來身。」項篤壽歉道︰「不過並無大礙。」

何良俊臉色一黯,那位表兄今年已年近八十,只怕時日無多,想了想道︰「都是通家之好,引我們探望一二吧。」

項篤壽猶豫片刻後才起身,「請。」

三人在項篤壽的陪同下去了後院,躺在床上的那位老人雖然精神還不錯,但形容枯槁,說話斷斷續續,中氣不足。

錢淵以晚輩之禮拜見,起身後眼角余光瞥了幾眼,床邊的都是穿著打扮差不多的年輕女子,應該都是丫鬟。

不多時眾人又重新回了前院,孫克弘撞撞錢淵的肩膀,低聲笑道︰「看過了,沒見著……不知道是不是躲起來了。」

錢淵沒吭聲,卻在心里想,明朝人都這麼牛嗎?

項銓今年七十八,女兒才十三歲,六十五歲生的……

嘖嘖,不能說明朝人很牛,應該說明朝男人很幸福。

「來,嘗嘗這茶。」項篤壽注意觀察錢淵的一舉一動,見其動作條理分明,又眼光清澈,顯然自小就得教導,並無鄙陋之處。

「是蒙頂石花吧?」孫克弘抿了口就認出了,「若教陸羽持公論,應是人間第一茶。」

項篤壽笑著點頭,問道︰「錢世兄喝的慣嗎?」

雖然知道世兄只是平輩稱呼,並沒有年長年幼的區別,但錢淵還是有點不習慣,拱手道︰「最近幾年家中喝松蘿茶較多。」

項篤壽知道錢淵的叔父錢錚是徽州通判,松蘿茶就產自徽州。

一旁的孫克弘撇撇嘴,「不對吧,記得淵哥兒從杭州帶了不少明前龍井呢。」

何良俊用力咳了兩聲,但孫克弘繼續說︰「可憐為兄沒這口福,全讓淵哥兒送人了。」

「那是拜師禮嘛。」何良俊立即向孫克弘投去贊賞的眼神,解釋道︰「如今淵哥兒拜在平泉公門下學制藝,已經近三個月了。」

「平泉公當年高中會元。」項篤壽不由點點頭,錢家子名聲不凡,又得良師教導,看來日後科場上問題不大。

「就是這趟出門,平泉公還出了三十道題,淵哥兒每日要寫三篇八股。」

「那是平泉公看重錢世兄。」項篤壽再次點點頭,又問起其他事。

因為對方尚在守孝,項篤壽的問話比較隱晦,不過錢淵有一答一,並不欺瞞,直至問到族內諸事的時候,何良俊才接過話茬。

「這事兒淵哥兒不清楚,那時候他還沒出生呢。」何良俊嘆了口氣,「都說淵哥兒類曾祖鶴灘公,其實其祖更甚之,諸位可知當年松江知府劉琬?」

何良俊眨眨眼,喂,昨天說好幫淵哥兒說好話,你想干嘛?

「鶴灘公性情直率,但從來無意傷人,更是品行高潔為人敬仰。」項篤壽面容一整,「鶴灘公與劉琬有隙,後劉琬受人誣告下獄,松江一府唯有鶴灘公秉公直言,為其辯白,才得以月兌身。」

「後劉琬欲求親近,而鶴灘公一如既往。」何良俊看了眼錢淵,「鶴灘公亡故,劉琬哭祭,出資造墓,請同為華亭三杰的沈悅寫行狀,顧清書傳記。」

其實嘉興一行原本應是年後,何良俊是听聞項家新近收藏的《女史箴圖》,才臨時起意提前趕來的,所以一些舊事也只能此時提起。

一旁的錢淵側耳細听,心里卻在感慨,難怪前身自幼性情偏激,叔父頭鐵,這都是有根的。

弘治十七年,錢福逝世,留下三子,長子次子都是庶出,聯手打壓嫡出的幼弟,偏偏錢淵這位祖父是個執拗性子,不去找族老評理卻將兩位兄長告上縣衙。

錢氏在華亭勢大,縣令如何敢管,最後處置權輾轉還是回到錢氏族內。

最終的結果是,還沒等到處置結果,錢淵的祖父就一命嗚呼,祖母熬了幾年也隨之而去,留下錢銳錢錚兩兄弟被掃地出門,只得了些田地住宅,錢福留下的書籍、藏品一樣都沒得手。

族內處置不公,所以錢銳錢錚兄弟和族內關系向來不親近,這也是錢錚外出經商亡故,錢淵孤身赴杭,族內不管不顧的原因。

何良俊最後補充了句,「正因為此,所以十年前兩兄弟就分了家。」

項篤壽微微點頭,這倒不是壞事,如果事成,小妹嫁過去上頭就一個婆婆,人際關系簡單,沒那麼多堵心的事。

看來這時代和後世都差不多……也听懂了的錢淵在心里嘀咕,有車有房,父母雙亡。

廳內氣氛略微有些壓抑,項篤壽正準備換個話題,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噪雜聲。

「大兄,大兄!」

一個面容略微有些尖的青年快步走進來,手里舉著一幅字畫。

「大兄,五百兩銀子,絕對劃算!」

項篤壽捂著臉覺得沒臉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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