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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內訌

抬頭看看,眼前是緊閉的城門,再艱難轉頭看去,倭寇已經開始打掃戰場了,他們舉著簡易制作成的盾牌,從地上收集各式武器,從死尸身上搜尋值錢物件。

手指微微試著蜷縮了下,彭叔苦笑著心想,自己真是老了,這般小場面居然連續兩次受傷,以至于陷入絕境。

彭叔在盧家已經二十年了,從盧鏜蔭職千戶開始,大小戰事從不離其左右。

論戰功,論資歷,如果早些年放出去,一個百戶都不在話下,但彭叔依舊留在盧家,並在盧鏜下獄後選擇輔佐盧家最有天賦的幼子盧斌。

第一次沖鋒的時候,彭叔左手受傷,之後回頭最後一次沖陣的時候,彭叔右手、右肩均受重創,就算想自殺都拾不起刀來。

閉上眼楮……

盡量閉住呼吸……

但試圖蒙混過關的舉動很快被識破了,原因很簡單,他忘了自己身上穿著的精良皮甲,這對于倭寇來說可是好玩意兒。

這些年雖然跟著大人敗多勝少,但手下也斬殺數十倭寇,彭叔如何甘心落入敵手……

但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事,彭叔就放下心了。

原因很簡單,一支尖銳的利箭從城牆上飛下,斜斜的插入他的咽喉處。

短暫的嗚咽兩聲後,彭叔再次閉上了眼楮。

「錢淵!」

「錢淵!」

眼中赤紅一片的盧斌毫不猶豫的拔出腰刀朝錢淵沖了過去,而楊文、張三也毫不猶豫的將長槍放平。

城牆上一時間劍拔弩張起來,就連鄭若曾、歸有光都踉踉蹌蹌被擠到遠處。

錢淵面無表情的看了眼,轉身拍了拍王家護衛的肩膀,之前在城外看不清楚,這次看的很清晰,簡直就是狙擊手。

「別,少爺!」

「少爺,別沖動!」

盧斌身邊的親兵反應很快,四五個人攔在中間,搶刀的搶刀,抱腰的抱腰,將盧斌死死圍了起來。

「錢淵,你給我等著!」

「給我等著!」

剛開始還是放放狠話,但很快盧斌開始口不擇言了,但親兵們都有些無奈,他們名義是上明軍,但實際上基本算是盧家的私兵,如何敢去堵自家少爺的嘴巴。

但所有人都清楚,之前城外局勢萬般危險,是那個松江秀才冒險派人出城接應力挽狂瀾,說起來那是大家的救命恩人。

錢淵等了會兒,看著倭寇漸漸離去的背影,但盧斌還是沒住嘴,他有點不耐煩了。

「讓開。」錢淵穿過身邊護衛,又越過盧家親兵,就站在盧斌面前,直視對方那充血的雙眼。

「松手。」錢淵輕描淡寫的說。

「錢公子……」

「松手吧。」

左右親兵猶豫著松手,盧斌還沒來得及動彈,響亮的巴掌聲驟然響起。

「啪!」

擔心錢淵安全往前湊了幾步的楊文膛目結舌的看著自家少爺一巴掌,將浙西參將盧鏜的兒子扇翻在地上。

「清醒點了沒?」

錢淵挽起長衫下擺蹲了下來,「沒清醒,我可以再送你幾個。」

盧家的這些親兵表情不一,有的已經抽刀在手準備內訌了,有的往前頂了幾步盯著對面的那些錢家護衛,還有的暗暗點頭,實話實說這次是自家少爺找抽啊!

「出城擊賊,戰死十三人,鄉勇四散奔逃,從東城門逃入城中的只有七人,余下百余人都九死一生。」

「彭叔不該死,難道那百多人就該死?」

「將門虎子,將門虎子,我看是虎父犬子。」

在錢淵銳利眼神注視下,在如此犀利毫不留情的話語下,終于恢復神智的盧斌咬著牙低下了頭。

對方說的沒錯,是自己昏了頭被那個歸有光慫恿出城,之後又只顧著沖陣被倭寇誘敵深入,要不是面前這個少年郎堅持出城接應,只怕所有人都得死在嘉定城下。

盧斌突然抬起頭,「但為什麼……」

話還沒說完,錢淵就迅速出口打斷,「我有我的理由,想知道?」

伸手將盧斌挽起,錢淵低聲道︰「鄭前輩已經將剩下的鄉勇和衙役、兵丁混編,提防倭寇夜里偷城,你去看看,等下來縣衙找我。」

……

來襲的倭寇打亂了嘉定城的一切,就連夜里的梆子都不響了,錢淵估算大概是晚上十點多鐘。

讓楊文推開窗戶,縣衙後府的小池塘上吹來一陣涼風,錢淵放下手中的扇子,舉起茶盞看向對面的盧斌,「現在明白了?」

半響後盧斌才別扭的點頭,「明白了。」

「我和鄭先生已經商量過了,準備工作也已經就緒。」

屋內又陷入一陣沉默,好一會兒後盧斌才揣揣不安的問︰「成功幾率多大?」

「五成。」錢淵面無表情的說︰「如果不是鄉勇潰散,守城兵力不足,我也絕不會行此險計。」

盧斌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紅,心里又狠狠罵了幾句歸有光那個王八羔子。

雖然城外倭寇頂多兩三百人,但城內能用的人手加起來也不過就這個數目,盧鏜、俞大猷那邊短時間內決計是抽掉不出人手來援的,鎮海衛、金山衛那就更不用指望了。

再這麼撐下去,要不了幾天嘉定城就守不住了,錢淵和鄭若曾決心死守的計劃也不得不放棄。

看著盧斌離去的身影,燭光邊的錢淵忍不住嘆息一聲,東南抗倭一戰,盧鏜是僅次于戚繼光、俞大猷的名將,民間甚至將三人並列繪制「抗倭三將圖」。

不過盧斌這個名字錢淵前世沒听說過,雖然出身將門,武藝不凡,但明顯還缺少歷練,如果能挺過這一關,說不定日後也能獨當一面。

將那些雜七雜八的思緒趕走,錢淵開始仔細盤點計劃可能出現的漏洞。

如果可以死守,錢淵絕不會冒險,可惜一切都被歸有光毀了,真是老而不死是為賊啊。

白日上陣前的興奮,手刃倭寇的刺激,戰敗的沮喪,彭叔慘死的悲傷,以及剛剛听那個松江秀才講述計劃後心生的希翼,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盧斌覺得有點不知所措。

緩緩走出院門,準備出縣衙的時候,盧斌突然看見偏房里還亮著燈,他猶豫了會兒推門進去。

「鄭先生,還沒休息。」

「盧把總。」鄭若曾笑著起身,「傷口無礙吧?」

「已經包扎過了,只是小傷。」盧斌自幼除了習武也是要進私塾讀書的,低頭看看桌案上都是各式糧餉、兵器的賬本,「先生辛苦了。」

鄭若曾苦笑道︰「沒什麼辛苦的。」

看盧斌臉上浮現的敬佩神色,鄭若曾臉上的苦意更濃了,「真的不辛苦,從大戶人家抽調護衛、糧餉,給兵丁、鄉勇、衙役分發,還要留部分作為後面的補充,諸般事情繁雜的很,我本以為要忙很長時間,但……」

「但錢公子只花了一個時辰就處理完了,在下剛剛核查了一遍,毫無紕漏。」

盧斌可是將門出身,向來知道這些事情說起來簡單,但處理起來很是復雜,父親賬下七八個文書忙這些事,經常手忙腳亂處處出錯……難怪之前父親說過,這松江秀才做師爺真是把好手!

鄭若曾遍游天下,見識極廣,交游廣闊,但還沒見過這樣的秀才,簡直就是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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