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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擬氣未諧 一眼稱心

未衷隱匿氣機,獨自行走于千秋城北郊荒野,忽然隱見十余里外塵土飄揚,飛騎奔逐。

抬首一望,不由暗暗納罕。

繞來繞去,終究是要和此等人物打交道不成?

當首之人, 那相貌英挺秀颯的女子,分明是朱方國青羅公主齊玉清。

和楚秀實、丁紫岱大隱于市不同,齊玉清算是千秋城中的知名人物,未衷初入城關,所接受到的莫名訊息之中,就有這一位的存在。傳聞其修道資質更勝其父皇,自幼便得到朱方皇室的傾力栽培。

但在未衷看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所謂資質絕佳, 也是相對庸碌之輩而言;其偌大名聲,多半是源自其特殊身份。真說修道中的潛力,至多只是元嬰有望而已。

想要更上一步,終屬難能。

可是此時一見,此人氣息精微,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味道,似乎冥冥中的根基並不在楚秀實、丁紫岱之下。

未衷之所以離開千秋城,便是因為她感到這一地似乎成為一個奇特的「圓圈」,不止一位近道上真和杰出後輩聚集于此。而先後所遇扶蒼、季札等人,未衷自問本心之中于其並未親近之意,為了避免風波,索性敬而遠之。

但似乎冥冥中有天意作弄,避是避不過的。

離開了楚秀實、丁紫岱,反在城外遇見了齊玉清。

念頭一動, 未衷潛隱身形,遙遙追隨。且看齊玉清此人行事,又能激發起什麼波瀾曲折。

這一行飛騎馬隊背後皆是駝滿獵物, 顯然是滿載而歸, 行走的速度也相對緩慢。但是辨認路徑,走的又不是返回千秋城的道路。大約是田獵之後,縱意漫游,類忽于踏春之致。

小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來到一座小山丘之下。

那百余騎忽地四散開來,東南西北四面八方,各自探出數里,遙為警戒;齊玉清身畔,僅僅余下四個親衛女兵。

隨後,在山丘之上,齊玉清翩翩起舞,觀其面目,似乎十分陶醉。

那四名親衛,各自擊掌相和。

未衷遙遙望之,既是詫異,又是好笑。

倒不是說齊玉清起舞有甚不妥。只是此時的齊玉清,一身銀甲未卸。若是和之以軍舞軍樂又或者破陣鼓樂,都是異常相諧的。但齊玉清所舞卻是溫柔婉約的一類,以她的高挑身量,矯健身姿,配上如此裝束,作此類舞蹈,倒有些不倫不類了。

觀望一陣,未衷隱約感到齊玉清此舉,似乎有些特殊用意。

用心追索,未衷心神漸漸沉浸。

不知過了多久,未衷忽然一驚。

似乎有一張松緊不一的漁網罩在自己身上,時而收緊,時而放松。身軀之內,又有一只小耗子一般的物事游來游去,氣血翻涌不定;而骨骼似乎也時時偏移。

一瞬之間,未衷幾乎以為又是遇到了哪一位大神通者的手段。

但她神思內斂,俯察內外之後,立刻回過味來。心神輕輕掙月兌聯系,這詭異的感受立刻消失,此身重新恢復通透舒暢;心神與眼前之人相契,則這古怪感受立刻復現。

反復試了三四次,皆是如此。

未衷心中了然,旋即暗暗稱奇。

原來,未衷琢磨齊玉清起舞的用意,心思浸婬漸深,不知不覺間又進入那「心印觀照」的境界。恰恰和昨日揣摩丁紫岱的武學路數時如出一轍。

己身成功模擬為「齊玉清」之時,這異樣感受便由之產生。

未衷隱隱悟到,自己經由「十二上玄經」進入這番秘境,似乎冥冥中佔據超凡地位。尤其這「易心術」功行高至近道境界亦能模擬,且沒有絲毫破綻。

自己氣象呈現于外,就如穿上了一件和自己極為契合的「外衣」,一絲隔膜也無,內外相融,縱然本人也感覺不到任何不適。似乎經過一道無形的鏡光折射,呈現于別人目中的自己,已成為另外一個人。

更絕的是,這種改變,不是區區皮相,而是深入骨髓的氣質。

可是此時此刻,未衷卻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契合感。

似乎模擬齊玉清而成的「外殼」,不是一件穩定之物,而是處于不斷的收縮變化之中。

未衷心思一動。

這兩日來,她已隱然悟到楚秀實、丁紫岱二人,一定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否則她斷然不信,一位無甚出身的金丹修士,一口咬定要成就飛升大道,否則縱是近道之境也看不上眼;而丁紫岱的武學修持和道法之間的關聯究竟在何處,未衷也模之不透。

今日無意之間,齊玉清在「修道」之中的秘密,反而和她相去最近。

未衷豁然感到,若是弄清三人底細,似乎對于自己明確在元初玄境中的使命、作為,大有裨益。

相比楚秀實和丁紫岱,這齊玉清似是最易突破。

思索有頃,未衷輕笑一聲。

遙遙觀望數里之外放哨的許多騎士,未衷氣質神態,悄然間發生變化。

未衷的「易心法」數度動用,從世俗中的士子、乞丐到修道人行列中各色修為不等之輩,都是模擬外象而已;未衷本人的精神面貌,依舊純出于自主,並未受到絲毫影響。

而在齊玉清這里,卻發生異變。

壞處自是一旦模擬其人,立刻彰顯出的無所不在的不適感;但有失亦有得,在這奇妙的擠壓、沖撞之中,齊玉清的氣度神采可不僅僅是示現于外的一層薄膜,而是隱隱然和未衷本人的精神交錯感染。

仿佛兩道河流,混同于一。

這當然不是說未衷就完全掌握的所思所想,宛若本人分魂;此等動態演變,自不可能輕易為外人窺破。但是齊玉清精神面貌中相對穩定的部分,譬如性格特征、審美傾向,未衷卻有了洞徹入骨的把握。

未衷緩步向著山坡之上的方向,悠閑行走。

齊玉清舞興正酣,目中余光一瞥,忽地身形凝立。

她身畔四侍,俱是一愕。旋即望見,相去坡上止五百步,竟有一人緩緩靠近。觀其步履甚是濁重沉厚,別說是修道,甚至不像是習武之人。打量裝束,大約是士子打扮。

不等齊玉清發話,其中一位相貌甚是俊俏的侍從,縱馬快步上前,高聲喝道︰「你是何人?自何處來?」

未衷一拱手,貌似惶恐的道︰「這位貴人有禮。在下外出采風,日暮將歸、如有攪擾之處,還請恕罪。」

這侍從長的雖俊,卻是一副惡聲惡氣,道︰「問你自何處來?來時路上,沒有遇見飛騎攔截麼?」

未衷一副愕然之色,指了指身後大道,搖頭道︰「在下自此直道北行,並未遇見什麼飛騎。」

此時齊玉清亦縱身上馬,趕到近前。

那侍女低聲道︰「若放了他出去,恐其說嘴,引動流言。屬下以為,不如將他打殺,就地埋了。」

齊玉清擺了擺手,道︰「勿要難為了他。放他去罷。傳令陸中郎,這一方向來路是那一支看守?回城之後將玩忽職守之人拿了,打五十鞭以為懲戒。」

「今日行盡而歸,一刻鐘後收隊回城。」

言畢,便自袖中取了一枚令牌。

侍女接過令符,便要傳命。

齊玉清抬首,仔細望了未衷一眼,忽道︰「且慢。」

又仔細盯著未衷看了良久,道︰「看你言辭頗有條理。想來也是讀書識字了的。可曾考取功名?」

未衷連忙答道︰「已過了府試,往千秋城去,正是為了考取一個太學生額。」

齊玉清微微一笑,朗聲道︰「甚好。你听清了︰我乃朱方國國主長女,受封青羅公主的便是。如今我府中甲士、騎士甚眾,尚缺一個書記,就由你來擔任罷。同正六品,月俸四十兩。你意下如何?」

未衷面上驚詫萬分,似是如墮雲霧。但心中卻是一振,不易如此順利。

這齊玉清對于身畔之人的儀容相貌、氣度風采,甚是看重。故而這一行騎士除了武藝精湛之外,個個都姿容俊偉。而未衷此時呈現之氣象,卻是深徹審辨齊玉清的屬意偏好,自百余人中取長補短混同而成。

齊玉清一見之下,已是極為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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