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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緊張之時,羅依忽然看見孔氏和沈思孝母子就站在不遠處,她靈機一動,不顧這母子倆還恨著她,當即抬腳朝那邊走,準備站到孔氏旁邊去。她想著,孔氏是長輩,那對年輕夫婦見她和孔氏站在一起,肯定是要先同孔氏打招呼的,這樣一來,她就只需要站在旁邊微笑點頭了,而且正好還能順便听一听孔氏和沈思孝是如何稱呼對方的,借以弄清楚他們的身份,免得以後叫錯人露出「馬腳」。

但是,還沒等她走到孔氏身旁,就見那對夫婦也發現了孔氏母子,而且馬上改變方向,直奔他們而去了。原來他們同孔氏母子也是熟人,羅依正想著,就听見那對年輕夫婦管孔氏叫了一聲︰「娘」

娘?這是?羅依詫異地朝那二人臉上打量一番,發現那女子同孔氏確有幾分相像,應是她的女兒無疑,只是怎麼從沒听孔氏提起過?沈思孝好像也從沒說過他還有個姐姐。

更讓人奇怪的是,孔氏見到自己的女兒跟女婿,臉上並不見有過高興,語氣也很冷淡︰「思貞,老六,你們也來了?」

「是呀,葛老六還不願意來,我說你成天殺豬,也不見有個親戚朋友走動走動,好容易有人請咱們,為甚麼不去?」沈思貞抱怨著。

孔氏沒有應答,臉上神色仍是淡淡的。

場面一時冷下來,這時才听見沈思孝叫了聲︰「姐姐,姐夫。」羅依站在孔氏旁邊,也跟著叫了一聲。

沈思孝的頭上,帶著一頂戴大氈帽,檐子壓得低低的,恰遮住了紅腫的眼楮,但他穿著一身長袍,再帶上戴上這麼頂氈帽,很顯得有些不文不類。

沈思貞大概也是如此覺得,伸手就去揭他的帽子,道︰「葛老六這樣的粗人才戴的帽子,你一個讀書人,戴著作甚麼,趕緊取下來。」

葛老六顯然不樂意听到這樣的話,臉上神色一變,但還沒等他發作,就見沈思孝的帽子被手快的沈思貞給摘了下來,露出一雙又紅又腫的眼楮來,恰似一對紅燈籠。

沈思貞見了他這雙眼楮,嚇了一跳,大叫︰「思孝,你這是怎麼了?」

葛老六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了還擊的機會,高興不已,不等沈思孝開口,就立即接過話來,大笑著道︰「這還用說,我們的‘大孝子’肯定是因為背不出書,讓私塾的韓先生給打了,心里難過又委屈,所以把眼楮給哭腫了。」

沈思貞忿忿看他,生氣地道︰「胡說些甚麼,思孝才不會背不出書。」葛老六直看著沈思孝笑︰「他要是背得出,怎會連續兩次趕考都沒考中?」

沈思孝的確是兩次科考未中,這是鐵一般的事實,沈思貞反駁不得,氣得直咬牙。

沈思孝很想告訴葛老六,其實考不考得中,同會不會背書並沒有直接的關系,但又覺得憑葛老六一個殺豬的莽漢,就算跟他說了他也不懂,只會是白費功夫而已,于是也便只得跟沈思貞一樣生悶氣。

孔氏見兒子女兒都說不過葛老六,急了,道︰「葛老六,你兄弟考不中,你臉上不見得就有光彩,怎麼能這樣說他」

葛老六卻把沈思貞一指,道︰「那是她兄弟,不是我兄弟,你這閨女連蛋也不會下一個,比起母雞都不如,說不準我哪天心情不好,就把她給休了,所以你別跟我套近乎。」

身為女婿,對丈母娘這樣說話,也太過分了,孔氏氣得直抖。不過沈思貞成親兩三年都沒能生出個一男半女,說出來的確是挺丟人,叫人反駁不得。其實就因為這個,她才從來不主動跟女兒聯系,甚至避免在人前提到她,也不許沈思孝提她,以免被人問東問西。這也就是羅依為甚麼從未听他們提起過沈思貞的原因。

孔氏本來就因為此事而總覺得抬不起頭來,此刻又听見葛老六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不免就有些埋怨沈思貞︰「你也是的,一樣地吃喝將養,怎麼就是不見有身孕。」

沈思貞委屈得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轉,又生氣親娘不可憐自己,只知道一味地數落,于是把身一扭,朝廳里去了。

孔氏也不喊她,只顧自己生氣。

葛老六見她們都不吭聲了,愈發覺得自己猜對了,遂走去客人堆里,到處跟人宣揚,稱他家妻弟背不出書,讓韓先生給打了,哭得眼楮都紅了,並且還說︰「我就知道他不是塊讀書的料子,我每年都苦苦勸他,叫他不要再浪費那個錢了,就和我一起殺豬賣,養活老娘和媳婦,多好,可他偏不听,非要一條道走到黑……」

八卦向來都傳播得很快,更何況還只是在一個小院子里,因此這話很快就傳到了沈思孝的耳朵里,把他氣了個仰倒。他自持讀書人身份,不想親自去跟葛老六理論,于是便去找沈思貞,想讓她去說一說葛老六,但找了幾圈都沒找著人,只得罷了。

葛老六說的那些話,也傳到了孔氏的耳朵里,孔氏很想去把他罵個狗血噴頭,卻又怕他又講出些沈思貞不孕的話來,害得自己跌臉面,于是只得把羅依叫過來泄恨,罵她服侍不周,才害得沈思孝屢次不中。

此時已然開席,席面就擺在院中,羅依的大嫂常氏跟著羅久安夫妻一起來赴宴,就坐在孔氏旁邊這桌,自然把她教訓羅依的話都听見了,當下就憤憤不平起來。其實她們的姑嫂關系,不見得就有多好,但女子出嫁在外,娘家人不幫襯,誰來幫襯?而且,如果此時不為羅依出頭,別人把她都要看扁了。于是便站起來,沖著孔氏道︰「孔大嬸,我家羅依才嫁去你沈家多久?她進門時,你兒子早就已經落第完了,你怎麼能把她嫁進來以前的賬算到她頭上去?這也太冤枉人了。」說著,就把羅依叫到自己旁邊坐了。

過了一會兒,去屋後出恭的高氏回來,坐到了常氏的另一邊。常氏本欲把剛才孔氏欺負羅依的事講給她听,但突然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件事,說是羅依起了和離之心,而且已經講與高氏知曉了;這樣一想,她就怕高氏知道剛才的事後,會由此同情羅依,從而同意她和離,于是就存了些私心,把嘴給閉上了。

羅依看到常氏面對高氏欲言又止,還以為她們有話要講,于是便借著端酒杯,把頭微微側向了另一邊。這一側,就恰好看到韓長清坐在另一桌上,端著杯酒卻又不喝,只盯著她微微笑。

他這般明顯地表露對她的關注,膽子可真大,萬一被孔氏看見了,恐怕又要說三道四了。羅依暗暗地替他和自己捏了把汗。但過了一會兒她再側頭,發現韓長清還保持著那個姿勢和表情,一點想要掩飾的意思都沒有。

他一定是因為知道她有了和離的心,所以才這般大膽的,這樣可不行,只會害得她還沒和離就壞了名聲。再說她就算和離,會不會同他在一起還兩說呢,畢竟與他有舊情的,是原來的「羅依」。

羅依不是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對于外界的評價,她還是比較在意的,因而便想著,得尋個機會去跟韓長清好好說說,讓他收斂收斂。

因為心里記掛上了此事,羅依便一直留意著韓長清的動靜,連桌上一共上了幾道菜都不知道,好容易等到他放下酒杯,起身朝廳里去,她連忙也放下筷子,準備跟過去,但又怕被人察覺,于是便去同旁邊的常氏說話,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才朝廳里去。

此刻客人們都在外坐席,廳中並沒有甚麼人,羅依掃了一圈,沒有發現韓長清的身影,正猜想他會去了哪里,就听見右邊的屋里傳來細微的說話聲。是韓長清在里面麼?羅依見那門只是虛掩著,便伸手推開,想朝里看一眼。

咦,里面怎麼沒人?那聲音是從哪里傳出來的?羅依正奇怪,忽然听見有個聲音自一張床後響起,那聲兒听起來,像是才剛見過的沈思貞,她似乎是在哀求著誰,話中還帶著哭音︰「這日子我實在是過不下去了,葛老六白天殺豬,晚上就拿我開刀,稍有不如意,不是打就是罵,根本不拿我當人看,只要我反抗,他就罵我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可這生兒育女的事誰能說得清楚,他怎麼就這麼肯定是我的問題,這毛病說不準是在他身上呢。」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若是實在過不下去,就和離算了罷。」

這不是趙大嬸的大兒子趙世忠的聲音麼?沈思貞怎麼找他訴苦來了,還要躲在床背後?羅依無意探究他人的秘密,但事關趙世忠,她就有心听一听了,畢竟那是要同她的親妹妹羅裳結親的人,萬一他的品性有問題,她得趕緊告訴羅裳去。

不過這樣站在門口听,只怕會引人懷疑,于是干脆悄悄走進去,躲在了門邊的一張小幾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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