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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內憂外患

三月末,暑氣已至。

建陽帝陷入困局。

門外繁花似錦,鳥語蟲鳴,他的內心卻焦躁不堪,如何也安定不下來。

這才幾年?

大昭便搖搖欲墜。

四月,外患漸息,內憂卻更盛。

復國軍勢如破竹,連克數城。戰況如夢境重現,只是這一回的嘉南帝是他。

邊境之兵,已抽無可抽。一旦過度,失去國土不過是第一步。

但內憂不平,也沒有什麼國土可言。

這一年的大昭,旌旗獵獵,烽煙四起。到大雪落下,眾人才得以喘息片刻。

天太冷。

水凍住,血亦凍住。

六皇子楊玦在一個霰雪白紛紛的日子,回到了京城。

大昭上空陰沉的天,一直綿延到邊塞,他已有多日未曾見過太陽。沒有光,日子便像從水底望天一樣晦暗。

吃喝,入睡,都成了勉強。

同樣寢食不安的,還有慕容四爺。

戰火雖然還未燒到洛邑,但他從春天開始便已經很難睡著。他那不知樣貌的佷子,不曉得何時會來殺他。

就算護衛站在門口,也無法叫他安心。

夜一深,他就不敢熄燈。

四太太見丈夫這樣,憂心不已,然而問他為何如此,他卻不肯說。

到現在,他們夫妻二人,還是像陌生人。

四太太知道,他從未愛慕過自己。即便他們同床共枕,生下了孩子,也只是相敬如賓。

但世上的夫妻,十對便有九對如此。

他們這樣,又有什麼奇怪?

她年輕時,還是少女心思,偶爾想起丈夫的態度,也會暗然一下,可如今三十好幾了,縱有旖旎之情,也早被消磨干淨。

「倘若睡不好,還是請個大夫回來瞧一瞧吧。」草草用過飯,四太太勸了丈夫一句。

但慕容四爺眼皮也不掀一下︰「不用了。」

他回得很干脆,連一分余地不留,就好像她的關心,是件多余的事。

四太太柳眉輕蹙了下,張張嘴卻沒發出聲音。算了,隨他去死。她拿起帕子,按了按唇角。

听說復國軍已經打到寧州,這要是一直贏下去,沒準就要打到洛邑了。

還不知道以後會怎樣,她也沒有那個閑心去管不愛她的丈夫。

放下帕子,四太太站起身,拉開椅子往飯廳外去。

慕容四爺垂著頭,長長嘆息。

他面前的飯菜,幾乎一口未動。

冬日里,就算點著炭爐,這些菜也冷得飛快。那盆羊肉湯,已凝固出雪白的油。

原本滾滾的熱氣,早涼在雪夜里。

慕容四爺坐在桌前,听著外頭的雪粒子 里啪啦打在簾櫳上。

他的心,也發出陣陣嘈雜響聲。

洛邑的夜,才剛剛降臨,但已經黑得不見人影。

夜市中,小攤子一字排開,又收走,最終只剩下了一架小推車。白色的煙氣在風里飄散,車旁一口大鍋,車前一張東歪西斜的破桌子。

攤主是個老頭。

身量不高,人也瘦小,但動作很麻利。

旁人都收了攤,只留下他一個,風里便全是那口大鍋發出的食物香氣。

水一直沸著,發出咕都咕都的聲音。

他三兩下將吃的下了鍋。

沸水立即安靜下來。

等待餛飩浮起的間隙,他悄悄用眼角余光瞟了下桌邊的人。

桌子,只是張低矮的木頭桌子。

凳子,只是松了腿的小杌子。

但坐在那的三個人,看起來都很貴氣。

明明衣裳斗篷,都很尋常。那些料子,絕對貴不到哪里去。加之風塵僕僕,幾個人的臉色也並不十分好看。

可憔悴映在臉上,那五官,那眉眼也還是好看得不像真人。

「咕都——」

水泡小的跟著大的,一個個在水面裂開來。

老頭連忙將視線一收,快速舀出煮熟的餛飩。

三口破碗,要碎不碎,裝上吃的,倒也能用。他端著碗,送到桌上。寒夜里,湯碗上的熱氣沖得老高。

坐在左手邊的少女,約莫十六七歲模樣,接過碗,笑著同他道謝。

熱氣遮住了她的笑。

老頭只听見聲音,輕軟溫和,說的是官話。

難道,是外地的富貴人家因為打仗,逃難來的?

也不知是夏人還是襄國舊民。

胡亂想了一會,老頭回到小攤後,翻出小杌子坐下去。雪停了,地上積得也不多。

但風一吹,還是冷得很。

他裹緊身上的舊棉襖。

小桌前的三個人,不作聲地吃著餛飩。

很燙,像一塊烙鐵貼到嘴唇上。

太微輕輕舌忝了一下餛飩,連舌尖都是刺痛的。

吹了會風,她才將東西放到嘴里。這碗餛飩,恐怕得配著雪吃。

對面,無邪都囔了句︰「沒味兒……」

這餛飩澹得要命,似乎沒舍得放鹽。

打著仗,樣樣都貴。

鹽這種人人都要吃的東西,自然就更貴。

他們碗里的東西實在談不上好吃,但天寒地凍的,有這樣一碗熱食可吃,已算走運。

熱度從喉嚨開始上升,一直暖到手腳和心肺。

太微喝了兩口湯。

白水一樣。

丁點油花,丁點青蔥,並沒能改善它的味道。

她還是第一次來洛邑,沒想過冬日的洛邑也如這碗餛飩湯一樣寡味。小時候,她想象過好幾次,洛邑的四季會是什麼模樣。

春夏,是不是開遍繁花。

秋冬,是不是雪景動人。

但現在,她坐在這里,喝著熱湯,卻覺得天下哪里都一樣。

戰火未至,惶恐戰事的心情卻已經到了。

街上大門緊閉,人影寥寥。

有人想就這麼過下去,有人想推翻建陽帝的暴政,但如果可以,除了鐘愛戰爭的瘋子,沒人想要打仗。

這場戰事,結束得越快越好。

太微放下碗。

無邪站起身,朝小食攤後走去。

老頭已經昏昏欲睡,閉著眼楮,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無邪推推他,將人叫醒,把錢給他。

老頭連忙接過,擠出笑容,又隨口問道︰「天色已晚,不知幾位要去哪里?」

無邪踩踩地上的薄冰,笑道︰「自然是歸家。」

老頭還有些發懵,听見歸家二字瞬間清醒過來。

這三個人怎麼看都是外地來的,卻在洛邑有家?

大鍋里的熱湯已然冷卻。

風里的熱氣,只剩下呼吸間的白煙。

無邪伸出根手指,點點桌前的年輕人︰「那位可是慕容家的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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