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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可能?」這一回,楊玦沒有再問理由。

薛懷刃道︰「絕不可能。」

一模一樣的四個字,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語氣和意義。

楊玦口中發出嘲笑般的呢喃,「何至于此……」

他不明白,而薛懷刃似乎也沒有想讓他明白的意思。因為他不管怎麼樣,都是建陽帝的兒子,都是大昭的六皇子,都是國師悉心照護的病患。

就算他和薛懷刃親如手足,他也沒有法子將自己塞進國師和薛懷刃的嫌隙里,去填補,去消弭,去將一切恢復如新。

正如薛懷刃所言,絕不可能。

「嗤」的一聲,因為驟然墜地而整個燃燒起來的燈籠,已燃至最後一縷黑煙。風一吹,煙霧漸漸消散在夜色里。

楊玦垂在身側的手一顫。

他看不見面前的人。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頭頂尚算澄澈的夜空也變得渾濁起來。

「殿下!」

侍衛在急聲喊他。

楊玦被護著向後撤去。

有人來了。

而且不是一幫人。

楊玦听見身後傳來金石踫撞聲,腳下生出遲疑。

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將他架起來︰「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請您三思。」

腳尖離了地,少年身上的夏衫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沒有掙扎,也沒有發火,只是像個沒有生氣的絹人。

見他沒有歪纏,大著膽子架起他的侍衛松了一口氣。

換作往常,楊玦鐵定是要殺人的。

但現在,他一動也不動。

凜冽的風聲,很快便將刀劍發出的雜音全部吹遠。

楊玦被送到了遠離血腥的地方。

有人推開了門。

門內的世界,亮得可怕。

楊玦抬手掩住雙目,低聲道︰「國師為何要給我送信?」

焦玄坐在桌前,似在沉思,聞言略抬了抬眼︰「殿下寧願事後得知?」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楊玦突然放下手,一把沖到桌前,重重拍了下桌子。

紫檀的長桌,紋絲不動,一如焦玄的神色。

「那殿下是什麼意思?」

楊玦雙手撐在桌沿,五指用力,似乎想將紫檀木桌捏碎︰「他是不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哦?是他親口說的?」焦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

楊玦觀他神情,面露訝色︰「真是這樣?」

焦玄聞言,面上漣漪又恢復平靜,看來並不是薛懷刃告訴他的。

「殿下自小便聰慧。」焦玄移開目光,隨口道。

這話听起來有藏不住的敷衍。

楊玦捏著紫檀木的手指愈發用力,骨節白慘慘,手掌卻通紅。他掌下抓住的,好像不是桌子,而是焦玄的腦袋。

「國師對他做了什麼?」

「是殺了他的父母?還是誘拐了他?」

他並沒有在胡亂猜測。

焦玄有些驚訝。

雖然建陽帝對兒子很寵愛,認為這排行第六的皇子最像自己,但焦玄一直不大覺得。

建陽帝是個極其聰明且隱忍的人物。

可六皇子,咋咋呼呼的。

不是草包勝似草包。

沒想到也挺機靈。

焦玄舉起手,模了模下巴。

那上頭並沒有什麼胡子,他只是模著自己的肉道︰「要說誘拐,也不大對。」

「我可是問過他的,要不要跟我走。」

「就算是個小孩子,既然說了要,那便是要,沒錯吧?」

焦玄斜睨著楊玦,眼神根本不像看皇子︰「更何況,殿下不也因為微臣得到了一個摯友?」

他的口氣和眼神是割裂的。

楊玦頹然松開了手。

焦玄道︰「殿下不想他死?」

楊玦跌坐下來,將背緊緊貼到椅子上︰「國師想?」

焦玄微微搖頭,嘆口氣道︰「並不想。」

這話听起來倒是和薛懷刃說的並不完全一樣。

楊玦臉色變了變︰「既然如此,放了他如何?」

「殿下真這般想?」焦玄手里捏著一支筆,卻沒有蘸墨,也沒有落下,只是拿著不放。

這筆乃是他去歲生辰時,薛懷刃送他的。

潤滑的狼毫,宜畫更勝過書。

那孩子一直都很貼心。

他用「嘉」字為其取名,的確可說是眼光獨到。

「若是就此放他離去,今後便再不能見他,殿下也願意?」焦玄輕聲發問,似在問他今晚的宵夜該用什麼。

這樣平澹的口吻,令楊玦背後發毛。

他在焦玄面前,無處藏身,被一覽無余。

他在薛懷刃面前,也是如此。

這樣相像的兩個人,卻鬧到了刀劍相向。

楊玦遍體生寒,好像比在外頭吹風的時候還要冷。

「我做不到。」

楊玦從牙縫里擠出字來。

舌頭差點打了結。

天下這般大,他身邊卻並沒有幾個人。薛懷刃不在,就算他未來坐上那張龍椅,又有誰能叫他相信?

楊玦一臉不快地看向焦玄︰「都叫國師毀了!」

他一下拔高了音量。

門外守著的護衛們,似乎動了一下。

屋子里的燭火也晃動起來。

只有焦玄,根本不在乎的樣子︰「我原想著,他雖然生我的氣,但見到殿下你總還是惦念舊情的,沒想到他竟然這般決絕。」

「舊情?」楊玦瞪起眼楮,「國師老湖涂了嗎?」

他都做不到的事,卻覺得一個所謂的「摯友」便能做到?

國師難不成是要死了?所以行事才這般沒有章法,一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架勢?

楊玦瞪著他。

焦玄眨了眨眼楮。

他的眼楮,看起來要比先前更亮了。

神智很清醒的模樣。

不像他的話,听起來湖里湖涂。

焦玄道︰「我興許是湖涂了吧。雖然形勢已經到了這等地步,但我仍然不想殺他。」

似是怕楊玦不信,他說完又道,「殿下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方才又勸了他多久。」

「到底養了十年,便是條狗,也狠不下心啊。」

「是以,我給您遞了消息。」

他的聲音,也很明亮。

楊玦終于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焦玄是想要借他的手,殺掉薛懷刃。

可是——

楊玦咬了咬牙︰「別說了!」

他做不到,還是做不到。

不管是讓人走,還是殺掉,他都做不到。

空氣像泥濘一樣,楊玦大口喘息著,卻仍舊覺得窒息。

他面色慘白地摔下椅子,身體像一張弓似的仰曲起來。

焦玄從桌後站起來,走到他身旁,彎腰看了看︰「殿下這病,看來是難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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