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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有些擔心︰「這個時辰了……」

夜色已經深濃得如同潑墨,若不點燈,只怕伸手不見五指。

「睡一覺吧,有什麼事等到天亮了再去也不遲。」她憂心忡忡地勸了一句。

太微卻只是笑。

動人的眉眼在燈下看起來愈發得美麗。

姜氏心里的擔憂,莫名又重了一成。

美麗的東西,往往單薄又脆弱。

她失而復得的女兒,是她再也無法藏在懷里的珍寶。

鼻子隱隱有些發酸。

姜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去吧,小心些。」

太微笑著點點頭,掀開了簾子。

門外的世界,是黑暗和風雨的世界。

她站在廊下,「唰」地一聲撐開了傘。豆大的雨珠劈頭落下,像是要將傘面也一道擊穿。

這樣的日子,似乎並不該出門。

這是見到太微時,薛懷刃腦海里冒出來的第一句話。

她的衣裳濕了。

頭發也濕了。

他皺著眉頭,將人拉進了盥洗室。

太微散下來的長發,沉甸甸地躺在他手里。

「三更半夜的出來淋雨嗎?」他一邊給她擦頭發,一邊聲音微啞地道,「你可真是不將我身邊的人放在眼里。」

若是一個不慎,誤傷了她,怎麼辦?

如是想著,薛懷刃忽然有些煩躁起來。

他把手里的帕子丟給太微,出去找了身衣裳進來。

「換上。」

太微接住了衣裳,卻沒有動。

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映得她一張臉越發得白皙干淨。

她抬頭看著他,眼楮在發光。

「薛嘉,我想你了。」

薛懷刃一怔,旋即別開了臉。

太微並沒有要他出去的意思。她只是轉過身,背對著他,換下了衣裳。男人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顯然大了些。

袖子卷了又卷,勉強算是換好了。

太微伸手推了推薛懷刃的背,示意他往外走。

「外頭風大雨急,我今夜就睡在這了。」

薛懷刃背對著她的身體一僵。

太微輕輕笑了一聲︰「薛指揮使莫不是想歪了?」

薛懷刃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拽到了面前︰「出了什麼事?」

太微未施脂粉的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我方才不是便說了麼,我想你了。」她的的確確,是想他了。

想念他的聲音。

想念他的樣子。

想念他身上的溫度。

想念——關于他的一切。

那種龐大而瘋狂的情緒,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吞吃殆盡。

太微不由分說地把人拖上了床。

「陪我躺一會,就一會。」

少女的聲音里,隱隱帶著兩分哀求之意。

這樣的祁太微,真讓人陌生啊。

薛懷刃和衣躺下,被太微從背後緊緊抱住。

「俏姑……」

他輕聲喚她的乳名。

身後傳來悶悶的回應聲︰「嗯?」

薛懷刃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他明明有許多話想問,可話至舌尖又全都咽了回去。末了,他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

「沒什麼。」

太微听著他的心跳聲。

「怦——怦——怦——」

有力的、沉重的活人的心跳聲,響徹在她耳畔,震得她眼眶泛紅,淚水如雨。

她早就知道的。

世人求愛,不過刀口舐蜜。

蜜有多甜,割舌之痛便有多苦。

可為什麼明明知道了,接受起來卻還是這樣要命的難受?

為什麼活了兩輩子,她仍然像個不中用的小孩?

半寐半醒間,太微听見外頭的雨聲慢慢小了下去。

她在心里幽幽地想︰

是啊。

再大的雨,也有停止的時候。

這世上原就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不變的。

也沒有什麼,是真的不能接受的。

她抱著想念之人,在黑暗里沉沉睡去。

這樣的安心,這樣的久違。

……

薛懷刃醒來時,屋子里還是黑的。

床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仰面躺著,模了模身旁的被子,太微身上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上頭。

真是沒想到,他竟然也睡著了。

明明躺下的那一刻,他並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薛懷刃抬起左手,蓋在了自己眼楮上。

要不是她換下的衣裳就留在床上,先前的事簡直像是一場夢。他苦笑了聲,翻身坐起,靠在床頭發了半天的呆。

近些日子,每天都是忙不完的公務。

他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睡過好覺。

可方才那一覺,竟睡得格外的安心自在。

是因為有她在身旁嗎?

薛懷刃下了床,走到窗邊,推開窗向外看去。

外頭夜雨已歇,但早春時節的風依然陡峭冷厲,吹過來時裹挾著濃重的濕氣。他只在窗邊站了一會,便覺得身上發寒。

「斬厄!」聲音一沉,他忽然朝外喊了一聲。

遠處樹下,冒出來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腳步聲漸漸重了起來。

沒一會,人走到了窗前。

「主子。」斬厄模了模自己頭上短短的黑發,模下來一片玉屑似的杏花瓣。

薛懷刃點了燈,隔著窗看他︰「今夜不是你當值吧?」

斬厄伸著兩根看起來粗粗笨笨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著花瓣看︰「不是我。」

薛懷刃趴在窗口,打了個哈欠。

斬厄忽然憨憨地笑起來。

薛懷刃垂著眼簾沒有看他︰「笑什麼?」

斬厄道︰「主子這個模樣,像是小孩子。」

薛懷刃聞言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

窗下的地面還是干的,斬厄看了看,驀地盤腿坐下了。他的手指還保持著一個僵硬不自在的姿勢︰「主子你看,這杏花的樣子真好看。」

「果然好看。」薛懷刃的口氣有些懶洋洋,似乎還帶著點睡意,「便是和牡丹比,恐怕也不逞多讓。」

斬厄放下了手,聲音有些低︰「主子,傘在屋子里。」

薛懷刃還是懶洋洋的語調︰「既是傘,便是拿來擋雨的,再有下回,便拿來用吧。」

斬厄把杏花瓣握在了掌心里︰「您生氣了嗎?」

薛懷刃笑了一聲︰「一把傘而已,我生什麼氣,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有些東西,根本不重要。」

斬厄臉上的表情還是一貫木木的,口氣卻隱隱焦急起來︰「主子!」

薛懷刃望著虛空,忽然低聲問了一句︰「斬厄,是義父命你暗中看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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