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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膽小的男人

大雪一直下至夜里,仍然不見小,直下得天地白茫茫一片,將四野都籠進了寒冷中。

原就不見人煙的不夜莊,在雪野里變得愈發冷寂詭異。莊子周圍瘋長的草木也因為隆冬嚴寒而枯萎腐朽。

這地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活人。

都說莊子里頭鬧鬼,只有進去的,沒有出來的。

久而久之,方圓幾里地內都再無人靠近。

人沒了,植物便開始亂長,越長越多,越長越密。到了夏天,那密集的綠意就像是**一樣得壯闊。

夜里大風吹過,草葉相撞,簌簌作響。

听得久了,就真像是有鬼在哭鬧。

國師立在不夜莊門口,仰頭望著頂上牌匾。可那上頭斑斑駁駁,木頭都爛了,哪里還能看得清楚。

他眯著眼楮看了半天,才勉勉強強認出其中一個字。

模模糊糊的,似個「宋」。

他舉起手中拐杖,輕輕敲打了兩下牌匾。

碎屑便立即隨風落下,仿佛又一場雪。

「你可知道世上最厲害的殺手是誰?」他目不轉楮地看著眼前這場「雪」,一邊低聲問了句身旁的人。

「是光陰。」

薛懷刃正在給他打傘。

平日一直被斬厄抱在懷里的傘,此刻正嚴嚴實實地遮在他們頭頂上。傘上牡丹盛放,卻很快便被落雪掩蓋了。

薛懷刃的聲音里沒有半分猶豫。

焦玄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收回拐杖,重新拄在手中道︰「再厲害的人,也敵不過歲月無情。沒有任何人和任何東西,可以不被光陰摧毀。」

不夜莊門口的牌匾上多出了一個淺淺的坑。

是方才焦玄那兩下輕叩留下的印記。

這塊匾,已經徹底被歲月損毀了。

焦玄盯著這個坑,慢悠悠地道︰「過了這麼多年,已經沒有人記得這莊子的原主是誰了。」真可怕,時移世易,絕大多數人都會被歲月湮沒,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他可一點也不想變成那樣的人。

千秋萬世,他都想要活著。

活在旁人心里、夢里、羨里,甚至恨里,都是好的。

不論如何,他都不願意變成一個沒人記得的鬼。

焦玄收回目光落到身旁的養子身上。英俊而沉默的年輕人,同他當年將人撿回來時所想象的樣子幾乎一般無二。

真是容易養活。

給些吃喝,丟兩本書,再教點功夫,就成了今日這副過人的模樣。

只可惜,他竟然看上了祁遠章的女兒。

焦玄神色平靜地喚了一聲「靖寧伯」,而後道︰「依你看,這地方如何?」

祁遠章原本站在距離他們三五步外的地方,聞言又後退了一步︰「這鬼地方怕是真的鬧鬼。」

他一口氣說了兩個「鬼」字,愈發顯得這莊子鬼氣森森。

焦玄笑了一聲︰「沒想到靖寧伯也怕這個。」

祁遠章抖抖大氅上的落雪,聲音顫顫地道︰「難道國師不怕鬼?」

焦玄還是笑,一面環顧四野,望了望他們此番帶來的護衛。

薛懷刃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低聲道︰「眼下還沒有復**的蹤跡。」

焦玄聞言微微頷首,說了句不知真心還是假意的話︰「不急。」他放下了魚鉤,掛好魚餌,只等著蠢魚上鉤,怎麼會真不急?

等待向來令人痛苦。

一息便如一世。

如此漫長,自然難熬。

但他說不急,那便只好不急。

祁遠章站得不近,耳朵倒是還靈,將焦玄的話听了個清清楚楚。他半張臉隱沒在風帽下,聲音也變得沉悶起來。

「這風刮的,鬼都不敢來,復**那群雜碎哪里敢。」

焦玄听了這話哈哈大笑,走下門口台階道︰「那許多的人,總有三兩個膽子大的吧。」

祁遠章將身上衣裳裹得更緊了,忽然問︰「你們听見沒……」

「听見什麼?」焦玄難得愣了下。

祁遠章語速飛快地道︰「有人在哭!」

風雪中,嗚嗚咽咽的,的確像是有人在哭泣。

祁遠章呼呼地喘息著,滿臉都是驚惶。

焦玄屏息听了一會,擺擺手道︰「伯爺再仔細听听,哪是人在哭,分明是旁的聲音。」

祁遠章不理他,兀自道︰「這地方不吉利!」

他蜷縮在自己寬大的衣裳里。

上頭密密麻麻的花樣在燈光照映顯得異常奪目。

一個穿得花里胡哨的膽小男人。

看起來真好笑。

于是焦玄大笑起來。

他一邊笑著,一邊讓薛懷刃去陪著祁遠章︰「這鬼不鬼的,我倒是不怕,沒想到靖寧伯這般膽小。」

雪粒子 里啪啦地打在薛懷刃傘上。

祁遠章不由得抬頭往上看了看。

他見過這把傘。

傘面上繪著大片牡丹花。

倒是很配他的衣裳。

他站在傘下,突然想起了太微。

太微喜歡的小子,此刻就站在他的身旁。可他對這小子,實在滿意不起來。天下男子這般多,適齡兒郎遍地走,她怎麼偏偏就要看上國師的兒子?

祁遠章有些頭疼,用力揉了揉太陽穴。

天邊黑雲如墨。

又是一夜了。

他們到達不夜莊門口已經半天,國師卻始終沒有進去的意思。隨著大雪漸小,一行人原路來,原路撤,很快便離開了這個詭異的地方。

天明時分,祁遠章同焦玄一道進了宮。

他再沒有給家中送過消息。

焦玄不覺有些納悶︰「靖寧伯怎麼也不派個人回去傳話?」

祁遠章擺擺手道︰「不用,早晚得回去,也無甚可說,隨他們去吧。」

他說完便自去睡他的覺,直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間幾何。末了,還是焦玄親自帶著棋盤進去將他叫起來的。

「來來,咱們來下一局。」焦玄一面擺棋,一面親熱地招呼他落座,「這棋子,俱是翡翠制的,顆顆相同,得來不易,我平日可不舍得拿出來同人玩耍。」

祁遠章睡眼惺忪地入了座。

他還是困倦。

焦玄將黑子遞給他,笑著道︰「全是最上等的墨翠。」

祁遠章揉揉眼楮沒有接︰「我棋藝不精,怕是配不上用這個。」

焦玄堅持地將棋笥塞到他手里︰「靖寧伯若是不配,那恐怕就沒有配的人了。」

這場對弈,他已期待許久。

焦玄笑微微地看著祁遠章。

祁遠章頓時睡意全消。

他意識到,焦玄這句話說的,怕根本不是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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