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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玦聞言將臉一板,咬牙道︰「我為什麼要下山?我偏不走!」

薛懷刃面上笑意不減,眼里卻沒有什麼笑。

楊玦看著,忽然一撇嘴道︰「我這才來,你便要趕我走!我哪知道你這會兒在山上呀!我這不就是想著山上清淨來歇歇腳嘛……」

他朝著薛懷刃走近兩步,口氣愈發顯得委屈起來︰「我就不走!」

可話音才落下,他又同只炸毛的貓似地跳腳道︰「何況這天下都是老子的,區區一座破山老子難道還不能隨意上來了嗎?」

他瞪著眼楮。

委屈和憤怒都是真實的。

薛懷刃面向他,雙手一攤,輕飄飄道︰「這天下可不是您的。」

山風冷冷吹過來,吹得楊玦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悻悻地重歸平靜。

這偌大天下,雖然姓楊,但的確不是他的——

暫時……尚且……

還不是。

可終有一日,一定會是他的。

他盯著薛懷刃,一邊抬腳往溫暖避風處走去。腳動了,眼珠子卻沒有動,面上神情變得十分古怪。

薛懷刃搖搖頭,上前去輕輕拍了下他的腦袋︰「看我做什麼,看路!」

楊玦用鼻子出聲︰「哼!」

眼珠子倒是听話地轉過來,看向了前方。

前方積雪已經開始消融。

融化得很慢。

不像山下的雪,早便已經化了個干淨。

祁遠章去見國師的時候,地上除了一灘灘的水漬,已不見丁點雪的痕跡。他把手插在袖子里,慢吞吞的,一步一步往前挪。

大雪耽擱了「十二樓」的建造進度,如今雪停了,自然是要趕工的。

趕工,便意味著他要比平日更勤快地出門。

可這麼冷的天,總往外跑,堪稱酷刑。

祁遠章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小更慢了。

國師焦玄一早便站在窗前眺望,眼看他進了門,眼看他向前走來,可半天過去了,這人仿佛還在原處沒有動過。

焦玄拄著拐杖低低笑了兩聲,自言自語般道︰「這靖寧伯可真是妙人兒。」

底下候著的人聞言小聲詢問,要不要去「請一請」祁遠章。

他卻擺擺手,一點不見著急的樣子,只繼續在窗前等候。

半天過去,祁遠章終于磨蹭進了屋子。

焦玄忙讓人奉茶。

一杯熱茶,又濃又釅,滾燙滾燙。

祁遠章的手才踫到杯沿便縮了回來。

焦玄坐在他對面,見狀哈哈笑︰「燙手?」

祁遠章點點頭,坐姿似個乖巧孩子。

「靖寧伯還是年輕呀。」焦玄雙手放在桌子上,不遠不近圍著他自己那杯茶,「不像我,老了。」

他嘆口氣,端起茶呷了一口又放下︰「這人一老呀,便畏寒,尋常的燙已經覺不出暖來。」他說著抬眼望向祁遠章,一雙眼楮又清又亮,倒一點不見老態。

祁遠章的視線輕輕落在他那雙手上。

不知國師拿什麼東西保養的手,竟然沒有一絲皺紋一個斑,連毛孔仿佛都不曾存在過。

這樣的好皮膚,真是讓人害怕。

眼前的老人,神秘得像一個怪物。

祁遠章終于把面前的茶杯端了起來。

放了片刻,國師讓人奉的這杯茶總算可以入口了。他潤潤嗓子,長舒一口氣,笑著道︰「人活一世,總有老的那一天,哪能一輩子青春。」

半句奉承話也沒有。

焦玄眼皮微垂,也笑出了聲音︰「靖寧伯是個實誠人。」

祁遠章咕嘟嘟喝著他的茶。

「不過……萬事無絕對,你方才那句話,就未免有些絕對了。」焦玄笑呵呵道,「世人不過井底之蛙,肉眼所見,畢竟有限。天地如此之大,誰敢保證,世上就一定沒有永葆青春的人?」

祁遠章像是被他說服了,木雞似地點頭︰「您說的是……」

焦玄單手撐著桌子站起身來︰「青春兩字,說來平淡,可人的青春,恰恰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千金難換,失去了便是永恆的後會無期。」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里有一閃而過的失落。

祁遠章抓著茶杯,當個陀螺般在桌上滴溜溜轉起來。他依然坐著,依然身姿板正乖巧像個小童子,但手里的動作,卻像個頑皮的淘氣鬼︰「可是,青春猶在時死去,算不算永葆青春呢?」

焦玄愣了一下。

祁遠章繼續道︰「若是一直變老,卻一直無法死去,又算是幸還是不幸呢?」

焦玄立在原地,慢慢皺起了眉頭。

他輕易是不皺眉的。

忽然,「奪」的一聲,祁遠章手中把玩的茶杯摔在桌上停下了動作。

幾滴殘留的茶水甩出去,濺在地上,淌成難看的花。

祁遠章往地上丟了一塊帕子,拿腳尖踩住帕子去擦拭地上的茶水。

焦玄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動作。

祁遠章搖頭晃腦,像是在做一件極有趣的事,嘴里一邊道︰「哎呀,這些問題,我是越琢磨越覺得難,怎麼想都好似沒有答案。」

焦玄笑了笑,眉頭舒展開來,神情恢復如常,轉而說起傳聞︰「听說伯爺前腳退了慕容家的婚約,後腳慕容家便同孫閣老家的孩子訂了親事?」

祁遠章一臉困惑︰「哦?」

焦玄問︰「怎麼?伯爺不知道?」

祁遠章臉上的困惑變成了理所當然︰「他們兩家的事,誰能告訴我呀。」

他一個外人,不知情難道不是應該的嘛。

祁遠章撇撇嘴,搖頭道︰「慕容四爺左右是個有本事的。」

听不出這話是夸還是損。

焦玄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

房檐上化開的雪水滴滴答答往下流。他突然說了一句︰「都說信陵王躲在洛邑,若是真的便好了。」

其實襄國已亡,信陵王如今也算不得什麼王爺,但世人仍舊這麼喚他,焦玄亦不換稱呼。

「說來怪想念他四處折騰的時候。」焦玄徐徐道,「那會兒蹤跡可尋,心里便有著落,不似現在下落不明,總讓人放不下心來。」

祁遠章道︰「興許真是死了。」

焦玄不置可否地笑笑,沒有繼續往下說。

祁遠章也笑,清清嗓子開始向他匯報「十二樓」的事。那座塔是焦玄的心頭肉,比勞什子信陵王可要緊得多。

焦玄果然一听便入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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