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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往事憶(一)

思染是趙階撿來的。她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暈倒他歸家的路上,醒來也不記得自己打哪兒來,只知道父母雙亡,被鄉里人領著去投靠親戚,卻不小心路上與人走散。

她連個名字都沒有,因著有個早夭的哥哥,所以父母叫她二丫頭。

「我以後就跟著你,你走哪我跟哪。」她猛的伸手抱住他的手臂,臉也緊緊貼著他,像個蠻不講理的小無賴,「反正我睜眼看到的人是你,我認定你了。」

「你認定我做什麼?」他皺眉要將她推開,她卻不依不饒。他十四歲通過童試後,就外出游歷,遍訪名師,累積學問,家里也就老母親一個人,這麼個瘦瘦弱弱的小丫頭帶回去,只怕又要給母親找許多的麻煩。

其實細細論起來,趙階出身本不差,祖上乃可追溯到開國元勛趙志堅,只是到了他父親這一代,家道沒落,他母親也非正室,父親去世後他們母子只分得了一棟僻遠的老宅、些許銀兩,和一個供使喚的叫趙炎的小廝,日子過的清貧。好在他天資聰穎,五歲已背熟四書五經,六歲作詩,七歲已是少有先生能教他知識,被人冠以‘神童’的名號,當時的姑蘇府府尹還曾親自上門拜訪過他,名盛一時,為母親爭了口氣。

童試過後,他要外出求學,母親一句沒問,拿了全部積蓄給他。外出游歷這十多載里,他鮮少歸家,母親也無怨言。只是半月前他回來給母親過五十大壽,見母親頭發竟全部都已花白時,他悲痛難止,跪在母親腳下痛哭流涕,不能自抑。遂去訣別了恩師,回來侍奉母親身邊,考取功名。

「是你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我睜眼看見的是你,那我不跟著你跟著誰?」她說的理直氣壯。

「我和你去找你的同鄉人,你跟著他們去投奔親戚。」

「去哪里找?」

「你和他們哪里走丟的就去哪里找。」

「可是他們待我不好。」她仰著巧秀的小臉,看著他道。

「那,那,」他心中一軟,但語氣不能弱下來,「那你也不能跟著我。」

「為什麼?」

「我家境清貧」

「那我吃飯吃的少些,住的簡陋些還不行嗎?」她說著眼中已是起了氤氳。

枉他讀了那麼多年的聖賢書,最後卻無言以對于一個九歲的小丫頭。他就這麼將她帶了回去。

母親喜歡這個小丫頭,給她梳辮子,裁衣服,做布鞋,閑著沒事還帶她到集市上去買些小玩意。趙炎對她也好,一會去河里給她捕魚,一會去樹上給她掏鳥,儼然寵著她。家里就他對她凶,因為她非要跟著他學字,他本來沒打算教她,可他發現這個小丫頭記性好的很,他早上在書房朗讀的詩文,她听上兩遍都能給記住,是個好苗子,因著惜才,他也就教了。

他是嚴師,對她也不客氣,還特意讓人給她裁了兩身男袍,早上晨讀寫字,必須要她穿著。他其實是怕自己心軟,給她穿男袍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一旦她背錯了詩文,或者是寫錯了字,他用戒尺打她打的都很是用力,有一次因著她一個字寫錯了兩遍,他把她的手都給打破了,然後將她一個人丟在書房里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繼續練字,而他則躲在書房的拐角處,看著自己手中的戒尺,悔恨萬分。

他對她就像是物極必反,因著心軟,所以就狠極了心去對她。從遇見她,他就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她一耍賴,他只能繳械投降,所以要偽裝的無懈可擊。

後來母親看到她手上的傷,私下里對他說,「二丫頭來我們家之前是沒少吃苦的,你怎麼能下那麼重的手?她剛來我們家,我給她換衣服,看到她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流著血的鞭痕,她跟著你一路,一聲都沒吭,是要有多疼呀。」

之後,他將戒尺交給趙炎,一把火燒的干淨。

過了兩年,他參加鄉試,一舉中第,之後進京參加殿試,得皇上賞識,被分配到河南南陽任府尹,官居正六品,已是莫大的殊榮。

他就任南陽前,回家辭別母親。鄉里鄉親全來恭賀,他人送的禮母親又親自一家家的送了回去,說是不能落人短處,。母親一生都是這般,不落人虧欠。

「階兒,你如今有了功名,母親最操心的就剩你的婚事。」晚上吃飯,母親忽的開口道,「古人言,三十而立。你已立了業,如今也該成個家了。王家的二小姐一直都未出嫁,只怕還是在等你。人家有情有義,不哭不鬧的,你若是孝順娘,就娶了親再走。」

趙階本在低著頭吃飯,一听母親這麼說,也就抬起了頭來,目光卻剛好與坐在對面的她相撞。她就那麼直愣愣的看著他,腮幫子圓鼓鼓的,像呆了一般。

那年他三十四歲,她十三。

他與王家二小姐王嫣芝的婚事,是由他父親自小為他定下的。

王家乃是杭州當地的名門望族,族內人才輩出,世世代代有人在朝為官,子弟門生遍布天下,而王家的嫡長女,王嫣芝的姐姐王漱更是入宮為妃,深得皇上寵愛,王嫣芝的哥哥王宏德除去國舅的身份,還是朝中的御史大夫,位極人臣。

這樣一個家族能看中趙階,其實也不過是看中了五歲已背熟四書五經,六歲作詩,七歲已是少有先生能教的趙階的聰穎。王家能屹立朝中百年而不倒,靠的決不僅僅只是王家本族人。

趙階當年外出游學,一心積累學識。離開姑蘇前,他曾同母親一同去拜訪王家,欲推掉婚事,怕耽擱二小姐,可王嫣芝只讓丫鬟傳話,讓他好生出去游歷,她不用他掛念。過了這麼多年,他早已將那個素未謀面,身後門庭高貴的女子忘在了腦後,但她還在等著。

「孩兒這兩日就要赴任,怕是時間來不及。」他道。

「那就先把聘禮下了。」

他頓默了陣,道,「好!」

他外出就任府尹兩年,只有過節的時候放假回來。每次回來,她都會在渡口等他。回去的路上,她總是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听,還是像當年那個小無賴一般,但她又與當年那個小無賴那般不同。她長大了。

她出落的亭亭玉立,雙眼炯炯,面目巧秀溫和,又帶著荷花初綻的可愛俏麗。她也讀了許多的書,閑暇時,與他命題辯論,說不過他就開始胡攪蠻纏,或者與他在書房讀書,也不往團圃上坐,只側身依著他,遇到不懂的就把書舉到他眼前,也不管他看書看到了哪,張口就問。他自小念聖賢書,最重禮儀,卻被她給搞的沒有脾氣。他總想著她小,再長大些就好了,再長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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