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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深牢入夢

待王直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他猛一睜眼,不禁天旋地轉,眼前庭院傾頹,荒藤繞牆,一片淒淒冷冷荒荒寒寒之象。他惶惑地站起身來,驚詫地道︰「這是哪里?」但見此處雖是滿目蒼涼,卻不是昨夜所在的亂墳崗。凝神一望,迎面青煙渺渺,是一間大殿,題著「紅月望雁歸」五個字,里面好似供奉著一尊神像。

王直撥開雲霧,走了進去。但當他走入大殿時,不禁大吃一驚。在他眼前,矗立著一尊兩丈高的神像,一襲紅衣,是個女兒身。令他更為驚異的是,這神像的神態相貌,竟是他昨夜奇遇的紅衣仙姑。這恍惚之間,他便如身處在夢境之中。他閉上眼楮,只覺昨夜偶遇的仙姑似幻似真,駭想︰「莫非是幻象?」忽覺脖子生疼,用手一觸,一道抓痕印在上面,正是被那白衣女子所傷。

王直心頭一顫,昨夜遭遇的狐狸精卻是千真萬確。他急忙模向胸口,那狐狸玉佩正藏在他衣服里。一想到昨夜之詭異凶險,兀自不寒而栗,幸得這玉佩保住了性命。他思忖半晌︰「莫非仙姑料到我會遭遇妖精,便幻化人形救我一命?」想到這里,他不敢有一絲輕慢,雙手捧著玉佩,恭恭敬敬地放在神壇上,叩拜道︰「感謝仙姑救命之恩!您借在下的通靈法寶,物歸原主。」

叩拜完,他又將昨晚所歷之幻事回憶一遍,依稀記得白衣女子和他講了一個故事。這故事里倒沒有多少玄幻離奇之事,也沒有帝王將相封候列土的事跡,說的不過是尋常人家的興衰際遇,盡是家庭瑣事、世態炎涼,日為衣食所累,夜為幻夢所惑,其中富人貪心不足,紙醉金迷,攀高結貴,窮人詭詐狡猾,蠅營狗苟,混沌未開,另有一些憤世嫉俗之人,雖滿口義憤填膺之詞,卻不是沽名釣譽之徒,便是消極避世之輩。他由衷感概︰「說到底人間不值得,看似花花綠綠,實則千篇一律,十分無趣,還是做神仙好!」

只是故事里的兒女情長,恍如鏡花水月,令他唏噓不已。他深嘆了口氣,黯然道︰「雖說人間千般萬般不值得,可又有幾人割舍的下?」他看向神像,哀聲道︰「仙姑!我是一個凡夫俗子,愚笨無才,如何才能如您般清靜無為、逍遙自在?請您開示!我也不怕您笑話,我那娘子與賊人私通,我該如何應對那婆娘?哎!你若不嫌棄弟子,不如收了弟子,讓弟子為您打掃打掃庭院也好。」

正說著,他驀然看見神像的面容流溢出兩道晶瑩的淚痕,那雙眼楮好似在翹首遠望天邊的雲朵。他以為眼花,閉上眼楮定了定神,再睜開眼來,但見這神像因常年荒廢,布滿了灰塵和蛛網。他心想︰「仙姑救命之恩也不知如何報答。仙姑說她居離恨天之上,自是不屑人間俗物。但我還是可以幫她打掃打掃這塑像。」想著,四下尋得一個笤帚,便替神像掃土。

驀地里,只听見「嘩啦啦」一聲,一個發黃的書卷從神像的紅衣袖中掉了下來。王直暗暗驚奇,撿了起來,正要翻開看看,忽听得「砰砰砰」幾聲響,傳來一陣撞門之聲,接著,又傳來一陣鬧哄哄的呼喝聲。

王直連忙將書卷藏在身上,側耳聆听,登時宛如大夢初醒。外面那些人,正是與他同在縣衙當差的衙役。他這才環顧四下,這片荒涼的園林,不正是那座古廟嗎?

霎時間,王直張皇失措,駭想︰「這伙人要是沖進來見到我,我便是長了八張嘴,也解釋不清。」他當即使出生平絕學,翻身躍上牆頭,行走在屋檐上。突然「轟隆隆」的幾聲晴天霹靂,剎那間,烏雲蔽日。他心驚肉跳,四下紅煙彌漫,什麼也看不清。他不由得慌了腳步,便即急躍而下。哪知他這一躍而下,正巧落在了眾官差面前。

王直頭皮一麻,四下張望,突然目光落在了夫人宋氏的尸首上。他登時如五雷轟頂,「啊」的一聲撲了上去,跪地放聲痛哭︰「你這不守婦道的**!我還沒問清你和那史可的奸情,你怎的被人害死了?」

這一幕令鄭太爺和孟師爺大出所料,他們相互一視,空無頭緒。

孟師爺搖頭惶惑道︰「莫非這是起奸情人命案?」

鄭太爺好生失望,嘆了口氣,喝令道︰「將凶犯王直拿下!」

王直嚎哭不止,尚未來得及反應,只覺眼前一黑,眾官差已將他綁了起來。王直這才醒過神來,直呼冤枉。這些衙役皆是他下屬,一邊押著他,一邊口中歉然道︰「得罪了頭兒!屬下知道這里肯定有誤會,您回去向太爺澄清即可。」

眾人返回衙門後,便即將王直押入了牢房。歷經此番大變,王直腦袋一懵,耳邊「嗡嗡」作響,他便如失了魂一般,抱頭呆坐。這牢房被他緝拿的犯人數不勝數,有多少人在此屈打成招,又有多少人忍受不住凌辱折磨,最終咬舌自盡,種種殘忍手段,他自是最清楚不過。

這些衙役,有幾個好人?他心想︰「昨日我是捕頭,這些人敬我怕我,今日我落難了,那些受了我氣的狗衙役,還不變本加厲孝敬我?」他惶急轉為憤怒,破口大罵︰「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你們這群蠢貨!真正的凶手還在外邊!」想到亡妻,他一陣傷心一陣抑郁,究竟凶手是誰?這人先是殺害史可,接著便是殺害妻子,這其中有何關聯?這里面是否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想著想著,心亂如麻,不禁捶胸頓足,這一亂動,懷中的那卷書掉了出來。

王直隨手拿起書卷,不禁想到仙姑,向天叩首道︰「仙姑救我!我不能不明不白冤死在此!那婆娘雖對不住我,但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得查出真凶,替她報仇!」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听牢房外一人議論,說︰「鄭太爺方才命兄弟去搜查王捕頭家里,你猜我在他家中發現了什麼嗎?

另一人問︰「什麼?」

那人說︰「砒霜!他家酒中被下了砒霜。此案十分明了,王捕頭發現夫人與史可通奸,便用砒霜毒死二人。昨日王捕頭檢驗史可的尸首,一口咬定死者並未中毒,依我看他是欲蓋彌彰,這毒就是他下的。此案鐵證如山。」

這二人聲音雖小,但王直听得是清清楚楚。他大為錯愕,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悲怒交加,心都涼透了。一瞬之間,他竟不想澄清事實,只覺了無生趣,一頭倒地,悲嘆道︰「罷了罷了!最毒莫過婦人心!這天底下最親密的枕邊人想要毒死我,這人間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仙姑啊仙姑,您果真料事如神,我差一點命喪黃泉,只是欲害我之人,不是妖精,是我夫人。」轉念又想︰「那婆娘留的那張字條說︰娘家來人,去去就回。她臨死前去了哪里?她是宋輝的義女,此事和宋家又有什麼關系?」

王直腦中一團亂,驀然刮來一陣清風,吹掀起他手中的書卷。月明如晝,一束白光自窗口射了進來,他不由得低頭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串又一串人名。他心下奇怪,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不知何故,他又將白衣女子和他說的故事,從頭到尾回憶一遍,不覺朦朧入夢,如親歷一般,沉淪故事之中。夢中經歷一番人生百味,他弄清了故事里的來龍去脈、前後因果。突然,他在夢中大叫︰「我知道凶手是誰了!」

二十年前,一聲春雷震驚大地,震醒了一切冬眠之物。霧城後山荒野叢林之中,有一只千年九尾白狐,受日月之精華,吸天地之靈氣,修得人形女身。這狐狸精生得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卻無意于人間,一心向道,妄圖以狐狸之身修得真仙。

然而,即便是妄圖以凡人之身修得真仙,亦屬逆天而行,更何況是狐狸之身。人間所有生靈,皆不能過千年,但凡違背天理,上天便會降下劫難,雷電交加,連環劈向修煉者。無論人或動物,唯有渡過天劫,方可突破人間桎梏,帶身成仙,飛升仙界,而失敗了,則灰飛煙滅。這個過程,稱為渡劫。而這白狐已修了千年,正在渡劫期間。

近日,後山強盜猖獗,專門在山路埋伏,對過往商隊和路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白狐得知後,巧生妙計,化身一名丑陋的白衣女子,每日坐于商隊和路人的必經之路,借迷路之故,與商隊同行,同吃同住,並暗中施展幻術,懲戒強盜,護送商隊。

如此一來,在這些凡人的掩護下,天劫雷使自是無法劈到那白狐。

一日,忽見離恨天上一個仙道飄然而來,生得風神迥異、骨骼不凡。

白狐連忙叩拜道︰「上仙,見禮了!吾乃此山修得千年之白狐,雖愚笨,卻一心向道,此心昭昭。我正在渡劫,便在此行善積德,懲惡揚善。望仙人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去往那離恨天上,修得真仙,弟子自當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仙道笑道︰「善哉,善哉!你歷經千年修得了一身的法力,何不在紅塵中好好享受享受。這人間萬紫千紅,有很多樂事,你一點都不留戀嗎?」

白狐笑道︰「問世間誰人無憂,唯神仙逍遙無憂。大羅金仙居于大羅天,不老不死,永不輪回、永生不滅,仙境極樂無所憂愁。紅塵凡人居于地界,順生應死繁衍不息,得失苦樂**交熾。修道而言,世間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不過轉眼雲煙,況且人間總是陰晴圓缺,福禍相依,唯有飛升紫府,位列仙班,才是永恆追求。」

仙道听了,微微點頭,道︰「你我有緣,待我辦完這件奇聞異事,便攜帶你前往離恨天上。」

白狐大喜,又道︰「不知上仙所為何事?我雖愚笨,但在這人間,倒有些法子。」

仙道搖頭嘆道︰「此事說來好笑,離恨天上靈山仙宮的紅衣太上真人,本來掌管著人世間的兒女情事。哪知真人經年累月听聞人間或情或痴的兒女故事,沉淪其中,竟動了凡心,便欲將這心口中兒女之真情發泄一番。如今真人已落了紅塵,但不知落于何方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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