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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團圓時(三)

商量完裁人配婚的事,祖孫三代又扯東扯西地聊了些新鮮趣聞,日頭就慢慢升起來了。

沈母最是心慈,見窗外火傘高張,生怕曬壞了滿屋女眷,于是連說帶笑地將人全打發回去了,然後才獨獨喚了盼雲到近前,老聲老氣道︰「好你個小蹄子,私下尋了去處也就罷了,居然還敢瞞著老身!」

盼雲慌得一低頭,道︰「盼雲豈敢?只想著老太太心慈面軟,最近又寢食不安,這才沒忍心告知老太太罷了!」

沈母裝不下去了,抿唇一笑,張口道︰「如今盡可以說了,你到底有了什麼去處?」

盼雲嘴唇一牽,不禁心蕩神搖,道︰「說來也算不得好去處,只是幼時的一個玩伴罷了,如今大了,外頭闖出了一番天地,又顧著那幾年的情分,這才尋了媒婆,登門提親!」

「你們還是青梅竹馬?」沈母喜動顏色。

盼雲面上帶羞,道︰「不過是幼時無思無慮,混在一起玩鬧罷了,哪就談得上是青梅竹馬?」

「姐姐若和人家不是青梅竹馬,何以讓人家惦念至今?」盼雨忍不住在旁邊搭茬。

盼雲听她取笑自己,不由自主地白了她一眼,面色更紅。

沈母跟著啐道︰「眼下你還有心思嘲笑別人,等到明年,就該輪到冷香、蕙香戲弄你了!」

盼雨听了,羞得垂眉耷眼,無話可說。

外頭,驕陽似火,遙不可及地掛在雲巔之上,發出一束束耀眼奪目的光芒,炙烤得大地產生裂痕。

綠意森然的榆樹林里,埋在土中幾度春秋的蟬蟲相繼爬了出來,發出一股股聒噪的聲浪。

陳芸才回住處,就忙著進了里間,換了身輕薄的夏衣,然後又松了發髻,手里握了把小團扇,一面走到外間,一面喊杜鵑去喚瑞雲。

瑞雲燕子穿花進來,見她端坐在小杌子,手中團扇呼呼扇個不停,連忙上去問了妝安。

「女乃女乃找我何事?」

陳芸瞧了她一眼,使個眼色,示意瑞彩領了杜鵑出去,然後才道︰「你近身伺候我幾個月了,我倒還不知你家里有幾口子人,說來實在慚愧!正好我今日得閑,你就同我說說吧!」

瑞雲心生疑竇,不曉得陳芸為何忽然關心自己,可既然主子問了,合該一五一十告訴才是,于是她不慌不忙道︰「除了父母,家里還有弟妹,不過,他們都還小!」

「你祖上就是蘇州?」陳芸套問。

瑞雲遲疑了一下,道︰「這倒不是,我祖籍是徽州那邊的,只因少時家里落了難,這才舉家遷徙。不想到了蘇州這邊,家中光景依然不好,爹娘沒有生計之術,只好將我賣進府里當丫頭,一來,省了家里的嚼裹;二來,也能給家里掙些銅板!」

陳芸听得連連點頭,道︰「這麼說來,你家在蘇州並無親戚可靠?」

瑞雲嘆了口氣,道︰「人在順風順水的時候,親戚也好,朋友也罷,隨時可以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可等你貧窮落魄了,親戚就分出遠近來了,朋友也分出厚薄來了!若要我說,有親戚還不如沒親戚的好呢。」

陳芸听她這

番話大有感觸,不由低眉沉思。

瑞雲接著道︰「我至今還記得,大雪夜里跑去舅舅家借錢的場景。那夜,我敲了不下一百次門,手掌都拍紅了,可舅舅為了不借我家錢,硬是裝聾作啞,躲在屋里不開門!我那時就曉得了,人見人窮親也疏!」

陳芸原來還奇怪她十四五歲的年紀,何以處事這般周到,如今听了她這一番言語,方知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不禁暗暗敬服,道︰「你說的這些話,我深以為然,不過,天底下也有好親戚,不好一言抹殺所有!」

瑞雲雙眼一點,表示贊同。

陳芸見她靜下心來,趕忙又問︰「令尊令堂可還康健?」

「我爹四十出頭了,我娘才三十有五,都還算身子安泰!」瑞雲老老實實地回答。

陳芸微微一笑,又問︰「你年歲也不小了,該有十五了吧,家里人可給你說親了沒有?」

瑞雲一听親事二字,頓時豁然開朗,不禁猶豫了一下子,道︰「還沒,我娘說我年紀還小,這個不急!」

「是不急,可要是有了合適的人,也不該白白錯過呀!」

瑞雲听陳芸這話有深意,不由抬起眼來,定定望了陳芸一會子,然後才心慌意亂地垂下腦袋,道︰「哪有什麼合適的人?」

陳芸徐徐道︰「怎麼沒有?我瞧著平順就挺不錯的,與你年紀也相當,你覺著他怎麼樣?」

「他挺好的,人長得周正,手腳也勤快,又得三爺兒看重!」瑞雲說著說著不好意思了。

陳芸笑著看她一眼,道︰「那要是將你許配給他,你可願意?」

瑞雲听了,眼眨眉毛動,面上露出慌張不安,「我我家里人怕不同意!」

「你先別管家里人怎麼想,你自己呢?」陳芸目不轉楮地盯著瑞雲,問︰「你自己覺著怎麼樣?」

「我」瑞雲方寸大亂,「我也不曉得是不是喜歡他,只是覺著他這個人不牢靠,有時無微不至,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他統統幫你照應了,有時卻又花言巧語,說話沒個真章!」

「傻丫頭,平順天天圍著你轉,討你開心,你說他油腔滑調,哪里知道這油腔滑調也是要花心思的?他要不是喜歡你,哪里肯費這個心思?」陳芸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所在,「你呢,雖一言不吭,我卻看得出來,你也是紙糊的燈籠心里明。你們倆啊,郎有情妾有意,這事已經成了一半了!」

瑞雲微微一笑,旋即又擔心道︰「可我爹娘未必會同意,他們還指望我有大出息呢!」

陳芸知她心中所想,忙道︰「要說,平順家里是窮了些,兄弟姊妹又多,可污水尚有澄清日,人也不會一輩子受窮。何況平順是個伶俐的,腦子轉得又快,這西方不亮東方亮,將來,總有他出頭之日!」

瑞雲茫然地點點頭。

「你會因為這個嫌棄他嗎?」陳芸盯著瑞雲問。

瑞雲目光一閃,不假思索道︰「他家窮,我家也不富裕,沒得驢嫌驢丑、豬嫌豬髒,只是,我爹娘受了這些年的窮,心里早苦怕了,若是知道要

嫁給窮小子,恐怕不會點頭!」

「這個不怕,等你老子娘年下來瞧你了,我親自去關說!我還不信了,你老子娘會不給我這個臉面?」陳芸慢慢露出笑意,「真好,如能促成一段良緣,這可是積福積德的善事!」

瑞雲面上微紅,不言不語。

陳芸見她知羞了,不好再與她玩笑,就打發她去廚房傳午膳單子,然後蜻蜓點水出了屋子,往听雨軒那邊去。

听雨軒里,沈復已經置身書海半天了,時而賞賞漢賦,窺兩漢之津涯;時而翻翻長論,擷六朝之綺麗;時而品品唐詩,攬碧海掣鯨之壯采;時而讀讀宋詞,嘆幽岩跨豹之奇情。

陳芸撩開簾子,一面沖他一笑,一面道︰「你倒是會躲懶,躲在這听雨軒里看了半日的書!」

沈復听見聲音,慢慢放下手里的書冊,笑道︰「一日清閑一日仙!這幾日,天上密雲不雨,到處熱騰騰的,光是站一會兒,就出了一身汗,你還是學我享享清福吧!」

陳芸嘻嘻一笑,湊到案邊,只見案上堆著十來本詩詞賦論,情知沈復在陶冶情操,不由欣喜。

沈復見她笑容滿滿,不禁好奇道︰「瞧你這笑不攏嘴的,又在外頭撞見什麼好事了?」

陳芸凝眸望著他,道︰「你月前囑咐我的那件事,我已經辦妥了!」

「什麼事?」沈復目露疑惑,「怎麼我記不起來了?」

「你忘了,你讓我伺機探一探瑞雲的心意,我才問了,你猜怎麼著?」陳芸含笑看著沈復,見他一臉好奇,忙道︰「也是巧了,瑞雲心里也歡喜平順,我一問,她就露餡兒了!」

沈復笑意如春,道︰「這有什麼?物有偶然,事有湊巧,何況他們兩個三天兩頭地見面,恐怕早看上眼了!」

陳芸點頭稱是。

這時,杜仲在窗外露了個頭,女敕言女敕語道︰「三爺兒三女乃女乃,王媽媽備下午飯了!」

沈復听了,笑嘻嘻拉上陳芸的手,慢慢朝正堂來。

進了里間,只見八仙桌罩了一層繡布,上頭擺了幾盤賞心悅目的涼菜和一瓶綠瑩瑩的隻果露。

小兩口對面而坐。

陳芸首先打量了一圈菜肴,然後才提起白瓷瓶給沈復斟了一杯隻果露,又喜滋滋給自己倒了半杯。

慢慢喝下,陳芸只覺一脈液體滑過舌尖,涌入胃腸,酸酸甜甜,心里說不出的受用。

沈復才抿了一口,瞧她滿臉歡喜,不禁道︰「你若喜歡,趕明我打發平順去外頭給你買些,不光是隻果露,連那玫瑰露、木樨露、百花露一起,你要多少,我給你買多少!」

「你還是趁早歇了這份心吧,太太早起才告誡了我,說勤是搖錢樹,儉是聚寶盆,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陳芸原原本本將陳氏的話重復了一遍,「你倒好,又來誘我大手大腳,這要是讓太太知道了,還不罵我是敗家禍害!」

沈復樂不可支道︰「你只管放心好了,娘十分通情達理,要罵也是罵我,不會黑狗偷油反打白狗!」

陳芸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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