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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瑤池宴(四)

酒過三巡,諸人都有些醉眼朦朧了,關玉羅乘著酒興,恬不知恥地上去拉扯商琰琰。商琰琰有骨氣,吃軟不怕硬,一個耳刮子摑上去,直扇得他天旋地晃,悠悠打轉。

關玉羅本長得肥頭大耳的,身材又臃腫了些,這一打起轉來,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沈復模模糊糊看見關玉羅的蠢樣,不禁失聲大笑,其余人也拍著桌子、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這時,天色已過亥時,錦香亭這邊剛停了演出,沈母見夜色漆黑,空有一輪皎月掛在半天,不免起了賞月之心,就一面同常姑媽等人說古論今,一面給小輩們擺龍門陣。

講了好一會子,月亮忽然變得朦朧起來,一陣南風吹來,撩動得藕香榭的軟簾南北晃動,沈母仍是意猶未盡,又不好眼睜睜看著一眾小輩吹冷風,只得領著一幫人退到玉茗堂小歇。

到了里間,只見雕花洞門上懸著芙蓉繡花軟簾,西窗下是羅漢床,床上鋪著胭脂紅大條氈,靠南邊板壁上立著一個杭繡海棠靠背和一個女圭女圭紅大迎枕,旁邊又立著一個花梨藤心大方櫃,櫃子下方擺著一張高幾,高幾上種了一株文竹,枝繁葉茂,綠意濤濤。

沈母領先坐到床邊,見那床上擺著的紫檀回紋雕花小炕桌上放著一副骨牌,不免起了牌癮,就吩咐身邊的大丫頭挪了八角桌進來,張羅了常姑媽、吳夫人、陳氏坐場。

林姨娘、洪姨娘、藍姨娘、馬姨娘四個也是玩熟了的,就站在一邊幫著看牌、數錢,一會兒喊天牌,一會兒喊地牌,一會兒叫文牌,一會兒叫武牌,弄得陣仗極大,輸贏難辨。

連著幾圈下來,林姨娘開始在旁邊幫大家算錢,算到最後,竟是沈母賺了大頭去。眾人本不在乎這點小錢,只是日常湊趣罷了,就都趕著奉承沈母牌藝好、手氣旺。

沈母含笑听完,最後才道︰「虧你們一個兩個還都是太太呢,才輸了一二兩銀子,就開始朝我這老寡婦哭窮,你們也不想一想,我現在賺的再多,等將來百年過身了,不還是還給你們嗎?這樣一想,竟是我最可憐了,白白幫你們攢了銀子,連個利息錢也沒收到!」

眾人听了,無話反駁,只得低頭苦笑,然後重新洗牌,繼續陪這位年有七十六的老人家取樂。

潘翠蓮等人看不懂骨牌,只覺沒有意思,就統統退到外間,重新命人鋪了一張席面。

席面很快鋪成。

陳芸在沈雪沅之後坐下,趁著和沈雪茹搭訕的功夫間,匆匆朝桌上掃了一眼,只見案上擺了箭瓠、簽筒、籌子、酒令牌等喝酒行令之物,又有幾碟子應時糕點和醒酒茶、醒酒丸子。

「我可派人去延輝堂打听了,二爺命人從外頭請了兩個娼妓回府,眼下,誰也不曉得他們是喝酒呢還是作樂呢?」潘翠蓮說著,故意掃了一圈眾人,道︰「唉,咱們成日苦巴巴守在閨房,足不出戶的,一點樂子也沒有,他們倒好,三日兩頭地出去快活,今個,咱們好不容易踫了頭,合該高興一回才是!」

陳芸看她已有了主意,就道︰「大嫂準備如何取樂?難不成也要學他

們聯句作詩?」

「這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潘翠蓮微微笑著說,「別看你二嫂子是個悶葫蘆,人家也是有真才實學的,這三位妹妹更不必說了,學問都是成車成篋的,就是讓他們當場作詩,我看他們也能手到擒來。妹妹你呢,一看就是讀過書的,這算來算去,最後竟是我學問最低了!」

安綺春慢慢听著,道︰「這倒罷了,我看嫂子還讓人備了猜拳行令的東西,難道是準備行酒令嗎?」

「怎麼著,妹妹是怕自己酒量淺,喝醉了酒,昏頭蒙腦,扶牆模壁,連路也走不安穩?」潘翠蓮笑著問。

安綺春怕她多心,忙道︰「我倒是不怕這個,喝醉了也就醉了,總還有丫頭們給咱們扶腰呢,只是她們三個不比咱們,都還是沒出閣的小姐呢,我們攬了她們入席,萬一她們喝醉了酒,個個頭昏眼花、東倒西扶的,再讓太太們看見了,沒得說我們為大不尊!」

「太太們自己正顧著玩樂呢,哪有閑工夫來管咱們?」潘翠蓮笑意如春,見安綺春仍舊不太安心,連沈雪沅幾個也開始面露難色,就趕忙拉了安綺春的手,溫聲細語道︰「好了,你也太小心了,既如此,那就只準她們三個入場,一旦接不上句,要麼罰錢一吊,要麼彈琴一首,咱們三個呢,可沒那麼多顧慮了,就罰酒吧!」

陳芸點頭稱好,又問︰「那這令官誰來當?」

沈雪茹躍躍然道︰「我就毛遂自薦了!」

「這可不成,今個是你二嫂子的生辰,合該她這壽星來當令官才行!」潘翠蓮笑著,轉頭看向眼波流盼的安綺春,道︰「妹妹可就別推來推去了,不然的話,那就是不給我這個嫂子臉面了!」

安綺春微紅著臉,道︰「嫂子既開口了,我自是不能推月兌,如此,我們就‘荷字流觴’吧!」說罷,冥思苦想了片刻,然後才用秋波看了眼眾人,慢慢道︰「荷花芳草垂楊渡!」

陳芸眼帶笑意,道︰「綠荷相依滿池塘!」

沈雪沅道︰「竹邊荷外再相逢!」

沈雪茹歡月兌地扭了扭身子,道︰「因以金荷酌眾容!」

常月道︰「蓮子已成荷葉老!」

「晚來妝面勝荷花!」潘翠蓮嫣然一笑,遞了眼波給安綺春,道︰「妹妹,你瞧瞧,她們三個哪那麼容易答不上來?倒是咱們幾個,等下該醉得扶不起來了,那才可笑呢!」

安綺春付之一笑,繼續接道︰「露迎珠顆入圓荷!」

陳芸讀的戲本子倒是不少,可腦子里關于荷花的詩詞積累實在匱乏,剛才只是踫巧想到一句,眼下又輪到她應答了,不禁有些頭腦冒汗,就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子,才道︰「荷葉羅裙一色裁!」

沈雪沅道︰「新荷跳雨淚珠傾!」

沈雪茹道︰「一池荷葉小橋渡!」

常月早預備了好幾局,當下不假思索道︰「笑艷秋荷生綠浦!」

潘翠蓮道︰「兩槳飛度荷花香!」

安綺春快速答道︰「綠楊堤畔鬧荷花!」

陳芸是真想不出來了,只得認罰,親

自斟了一杯酒,端著送到嘴里,然後放下酒杯,扶了扶頭。

「妹妹不會才喝一杯就醉了吧?」潘翠蓮笑意生春,「得了,妹妹也領了罰酒,接下來,該由妹妹打頭陣了!」

陳芸听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就想了想,道︰「小荷才露尖尖角!」

沈雪沅道︰「雨停荷芰逗濃香!」

沈雪茹道︰「競折團荷家萬里!」

常月道︰「菱葉縈波荷風!」

潘翠蓮笑著道︰「荷芰風輕簾幕香!」

安綺春似乎也快答不上來了,猶豫了好一會子,才開口道︰「新荷跳雨淚珠傾!」

陳芸道︰「菊暗枯荷一夜霜!」

沈雪沅道︰「相逢十里荷花蕩!」

沈雪茹看樣子是答不上來了,就咬著嘴唇,不肯張口。

潘翠蓮見狀,忙道︰「妹妹是要罰錢還是自彈一曲?」

「我可不比三位嫂子月錢有二兩銀子,這好不容易才攢了那麼一丁子錢,可不能白白糟蹋了!」沈雪茹說著,朝東道主安綺春望了一眼,問︰「敢問二嫂,這屋子里可有瑤琴沒有?」

「有倒是有,只是積年未用了,恐怕音不準了!」安綺春說著,遞眼色給自己的丫鬟青鸞,示意她去庫房取來。

「這倒無妨,我們幾個本就是附庸風雅,根本听不來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有什麼區別,妹妹若妄想同我們品茶論琴道,那才是雞同鴨講呢,所以啊,妹妹只當是對牛彈琴就好了!」潘翠蓮笑著說了一通,見沈雪茹捂嘴淺笑,不禁自己也笑了起來。

這時,青鸞已抱了瑤琴來,又命人挪了條幾進來,將瑤琴安置在上面。

沈雪茹動身站起來,慢慢走到琴邊看了一眼,然後款款坐下,試著撥了幾下琴弦,听琴音渺渺,音色清清,沈雪茹莞爾一笑,然後又朝座上看了一眼,才輕攏慢捻。

「非雲非煙,瑤池宴,片片碧桃,冷落黃金殿。蝦須半卷,天香散,春雲和孤竹,清婉入霄漢。紅顏翠態。爛漫金輿轉,霓旌影亂,簫聲遠。」

一曲彈完,眾人無不喝彩,沈雪茹見她們起哄讓自己再彈一曲,趕忙禍水東引,道︰「嫂子們只管欺負家里人,明明月妹妹也是會彈琴的,你們怎麼不欺負她去?」

潘翠蓮听了,笑從中來,道︰「喲,三妹妹生氣了,也罷,那咱們就鬧鬧月妹妹吧!」

常月面皮薄,不敢同她玩鬧,趕忙出了座位,自覺走到條幾邊,坐下彈了一曲︰「飛花成陣,春心困,寸寸別腸,多少愁悶。無人問,偷啼自慍殘妝粉。抱瑤琴,尋出新韻,玉縴趁,南風未解幽慍。低雲鬢,眉峰眉暈,嬌和恨。」

琴聲仍在耳邊作響,外頭已傳來三更的梆子聲。

潘翠蓮見圓月變缺,慢慢東偏,情知時辰不早了,正想進去問一問沈母該不該散了,忽見一群衣著光鮮的太太們簇擁著沈母出來,還邊說邊笑,奉承沈母賺得盆滿缽滿。

沈母自然開心,一面交代大家早些回去歇息,一面喊了大丫頭盼雨扶自己回樂壽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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