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烏爾娜會脅著我一路北上,前往北燕王都;結果卻是在太和郡周邊兜兜轉轉了大圈,最後來到了太和郡六十里外的臨澤郡,吳家溝。
在村子外的溪澗邊歇下腳來,兩個饅頭下肚充饑後,見烏爾娜仍一副悠閑散漫的樣子,我心中憋藏多時的疑惑終于忍不住打破這山野之下的寧靜。
「你知不知道,臨澤郡這地方對你而言,很危險?」
「我知道啊。」
此時烏爾娜坐在溪石上,一邊拿著尖刀挑起肩上毒痂,一邊仔細地上止血生肌的藥粉;反應間,眉頭驟緊驟松的,像極了溪流中起伏打旋的水波。
換好藥,烏爾娜攏合上衣領子,恣意無忌地說到︰「不就是此地有天欲宮的人在走動,所以阿姐覺得我的處境不安全?我這個人嘛一向膽子忒大,別人越是覺得危險的地方,我偏要闖一闖,湊湊熱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阿姐說說我這句諺語在這個狀況下用得對不對?」
我心塞地抽笑了一二,和著她的意,回應上︰「很對,但也顯得你狂妄自大。」
「我這叫自信。」
「可自信過頭的結果,往往是自取滅亡。」
「阿姐一路上總拿天欲宮種種嚇唬我,不厭煩嗎?」
「我可沒嚇唬你。」
作為唯一能在心理上制衡對方的手段,即便嘮叨千萬遍,我也不會生厭︰「你可是在天欲宮手里踫過硬釘子,痛不痛,你心中應該比我清楚。奉勸你一句,要拿我做要挾天欲宮的籌碼,此時最好躲得遠遠的,等有了安全保障後再耀武耀威也不遲。」
「我偏不。」
一口倔強,和著她不甘人後的表情,將不識好歹演繹地淋灕盡致。
「有一點,怕是阿姐從頭至尾都會意錯了。我此時強行將你拿捏在手,其目的,根本不是為了討價還價,反而是替天欲宮那些遲遲不見作為的貓膩著急,想幫著推一把。」
「貓膩?什麼貓膩。」
下意識間,我好奇心上了一個新高度。
「這個嘛,暫且保留。眼下來吳家溝,權且當做對阿姐精彩人生開啟的一個歷練。」
「你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烏爾娜俏皮一笑,神色地說到︰「事事說得太透徹,就沒有半點驚喜了。阿姐不必惱心憂慮,不妨當此番跟著小妹我出來透透氣,散散心,做一場‘尋憶’之旅;我保證,這場旅行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你小小年紀,看不出ど蛾子心思還蠻多的。」
我話里雖多有嘲諷,然心里,卻越來越好奇著烏爾娜想替我尋回什麼憶,找回什麼思。
「好吃懶做樣,作死吧你!」
正把亂糟糟的思緒滌蕩在這風和日麗,山清水秀中,忽然上游方向乍起陣極不應景的喝罵聲,立馬緊了我的心,皺了我的眉。
一陣極刺耳的耳光聲後,對人氣勢更見凶︰「從伢子手里花了大把銀子把你買來,可不是讓你來享清福的!老娘我累死累活地操持這個家大半輩子,給兒子討個媳婦可不是讓你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撿現成便宜的。什麼富貴病,老娘今天守在這兒給你治,這些衣服洗不完,洗不干淨,就別指望有飯吃!」
這插曲來得太過陡然,我立馬支起身子朝上游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婆子提著根老粗的木棍,不停地戳著一個大月復便便婦人的背脊,嘴里罵罵咧咧不停。
「要不是看在你肚子那個的份上,老娘真想把你這賤蹄子按在水里淹死得了;動作麻利點,少跟我磨磨蹭蹭的!」
「別踫我!」
那沉默寡言的孕婦似乎也是被背後的惡婆子搗鼓出了脾氣,扯著木盆里的粗麻衣,不留余力地朝對人揚甩去。
婆子雖躲得快,可那粗麻衣揚撒的水,還是濺得背後之人一身狼狽。
「把你養反了不成,敢跟老娘還手?!」
行動間比言語更加雷厲風行,這婆子沖上前一把扯住那孕婦的頭發,把人摔翻在地間,蹲耳刮子就如急雨朝那孕婦臉上狠煽去。
「我叫你頂嘴,叫你橫,打死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罵聲,哭聲糾纏在一起,節節攀升在這寧靜的溪灘上;見那婆子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煽著那婦人,且是個有身孕的人,我驚心間,自然動了管閑事的惻隱之心。
「干什麼呢阿姐,人家的家務事你也要多管閑事?」
腳還沒來得及邁開,烏爾娜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竄到我身邊,一把將我給攔住。
我見急地說到︰「再怎麼不對,她終歸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繼續打下去鐵定出事!」
「那也是她的命。」
將我的手腕扣緊了許多,烏爾娜再道︰「我勸你別濫用好心。所有人現下替她出頭,她都會領情,唯獨你不行。」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那孕婦根本待見你,你去了只會火上澆油,自找麻煩。阿姐腦子里對她,真無半點記憶可尋?」
渾身一股麻酥酥的激靈竄過,我呆呆地看著前往扭打得如火如荼,頭直搖個不停。
烏爾娜道︰「原來真不是裝的,我本還期待阿姐你見到她後,有不一樣的反應呢。」
「我,我該是什麼樣的反應才算正常?」
「已經無所謂了。你此時最好的反應,就是當好一個不動爛好心的旁觀者,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理,只管看戲便是。」
烏爾娜的話,像在我雙腳背上扎下了鐵釘,讓我動也不是,穩也不是,心里像是妖魔出山般,拼命在情緒中翻江倒海著。
抽了好一陣後,那婆子力竭地甩甩手,喝罵上︰「怎麼,成天還在幻想自己是什麼金枝玉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貴主兒?我呸!絕了你的痴心妄想吧,老娘不管你以前是有多大的來頭,如今既嫁了我家壯兒,你生是吳家的人,死是吳家的鬼!成天瘋瘋癲癲,嘮嘮叨叨什麼大歷,什麼公主的,給老娘長點記性,這里是北燕,不是什麼大歷,長一百雙腳也跑出老娘的手心,乖乖認命吧你!」
婆子的叫罵,如刺中那孕婦心中的痛,只听她淒淒不甘地大嚎了聲,下個須臾,人已經抓起一塊碗口大的鵝卵石爬起身,狠朝那婆子的太陽穴砸去。
石落,血迸,那婆子滿臉得意洋洋瞬間凝住,瞪著銅鈴似的眼楮,太突然間連個悶哼聲都未來得及,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沒抽搐兩下便沒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