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路途遠比想象中的艱難，一日的馬車顛簸下來，李密與顧明玉臉色都不大好看，李密還罷了，當初行軍多年，騎馬坐車都不算難事，但顧明玉卻是有些受不住了，身子感覺都要顛散了，到了驛站便吩咐人收拾了廂房，草草用了幾口飯便進房休息。
林嬤嬤讓小婢們收拾好，自己親自給顧明玉散了發，卻是心事重重︰「殿下還不曾歇下，還在見州府的人。」
他們雖然是被逼趕赴南海郡，但終究是皇子出行，當地州府衙門的主事都來拜見，顧明玉自己歇下了，李密卻得自己應付他們，她不由地有些不好意思，與林嬤嬤道︰「讓他們下去給殿下準備點糕點吃食送過去吧。」
林嬤嬤嗔怪地道︰「這里地方狹小偏僻，哪里來的小廚準備吃食，王妃還是該親自去與殿下說說話才好。」
顧明玉失笑搖頭︰「嬤嬤，就算有話也不該此時說，都已經顛簸了一日了，殿下也該好好休息了，不急于一時。」
不急，不急，怎麼能不急！林嬤嬤真是不知該說什麼，王妃心太大，眼下王府里沒有別人，顯王殿下也沒有太多這些心思，可若是到了南海郡，殿下便是南海郡的天，地方官員鄉紳怎麼可能不想著往王府里送人，歌姬舞姬美人怕不是要送一籮筐來，顧家已經幫不上了，王妃怎麼還能如此大意，該趕緊攏住殿下的心才是。
可是顧明玉不放在心上也沒用，這驛站實在太小，竟然沒有兩間上好的廂房可以用，也不能教李密去下房里歇息，婢女們只能又捧了李密的用物進來，與顧明玉大眼瞪小眼。
「……沒有第二間？」顧明玉愣了一會，擠出一句話來，「那不是只能……」
「只能歇在您房里了！」林嬤嬤倒是樂壞了，一把接過婢女手里的香爐放在房中，笑盈盈吩咐婢女鋪榻。
顧明玉一臉不情願，無奈地起身來，小聲嘀咕︰「這驛站也太過小家子氣，怎麼只有一間上房，早知道就去客棧落腳了。」
林嬤嬤卻是瞪了她一眼︰「一會殿下來了，王妃可不能胡言亂語，夫婦同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旁人盼都盼不來，您倒好，還想著往外推。」
顧明玉嘆了口氣答應著，心里卻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是沒有盼過，二姐顧明月在王府別莊的那段時日，她與李密新婚不多久，原本是日日如膠似漆的情意一夕之間便生分起來，李密甚少去她那里，那時候每一夜，她都讓婢女在榻前掌了燈，把房中照得燈火通明，一是為了若是他肯回來，不會覺得她已經睡下而不肯進門來，更是因為那每一個夜沒了他變得格外漫長，只有照亮每一處才能讓她覺得好過些，不那麼孤獨難熬。
可現在，她好像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起居，與他更像是同居一府的普通人，除了必要的時候同進出，其他時候各自過著各自的日子。
突然他再回來，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李密回來時，顧明玉披了件衣袍坐在燈下看著話本子，見他回來才放下起身來屈了屈膝︰「殿下……」
李密用了點酒，身上有淡淡的酒意，進了房解了披風，在薰籠邊坐下暖了暖手，看見燈下的顧明玉雙目如漆，面容如玉，披著外袍的身形窈窕縴瘦，比起剛嫁進王府時更是消瘦幾分，顯然在宮中受了不少苦。
他一時心中一動，指了指身邊的榻席︰「坐下吧。」
顧明玉蹙了蹙眉，雖然有些猶豫，終究在李密身邊坐下了。
夫妻對坐，卻是不知該說什麼，顧明玉索性又拿出話本子繼續翻，李密卻是皺眉，想與顧明玉再說兩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枯坐一會只能起身伸手解衣紐︰「時候不早了，早些歇著吧。」
顧明玉一時有些尷尬，原本從前都是她親自上前伺候，可現在……她只能笑笑起身來，推開門要喚芙蓉進來伺候，她原本也瞧著芙蓉模樣出挑，性情也溫柔穩妥，打算收了她作房里人，若是日後還能有個一兒半女的，抬了作姨娘也不是什麼壞事。
來的路上，她也把這事與李密提了，李密卻是拉長了臉吐出兩個字︰「不可。」
有什麼不可的，大概還是嫌麻煩，男人才真是麻煩，從前你好我好不願意有外人的時候，他的心思偏偏跑了，現在想開了給他納妾他又推月兌，真是難伺候。
她剛推開門，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抱住了，將她死死困在懷抱里，在帶著點酒香的懷中，她愣愣听著身後的無奈︰「你究竟要與我別扭到什麼時候？」
「從前是我錯了，只是我心里始終只有你一人，這個從未變過，你可願意忘了過去的事，與我一起好好過日子？」
她的身子僵直，臉色從驚愕到委屈，最後淚落兩行，不敢回頭。
原來不是不委屈，不是不在意，只是學會了偽裝學會了假裝放下，可是真正到了那個人轉過頭用心地問一句，那點偽裝便如同艷陽冬雪，頃刻化為烏有。
身後的人嘆了口氣，輕輕將她轉過身來，伏在自己胸前，任由那淚水浸濕自己的衣袍，他將臉頰貼著她的額頭，感受那點真切的溫柔︰「在宮中這些時日，我時時擔心記掛著你，只怕他們真得敢傷了你和母後，除了這個，再無別的一點心思了……」
上房里的燈不知是何時熄滅的，似乎已經是深夜了，連在外邊值夜的婢女們都打起了瞌睡，房中的兩人卻遲遲才睡下，像是在這個冬夜里有許多話要說，又有許多話不必說了，一切還長久著呢，前路漫漫，然而又不再那麼寂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