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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 春

黑龍江建設兵團

北大荒的春天, 少了一份女兒般的柔美, 卻多了一份粗獷與豪邁, 也許是北大荒的冬天太過漫長,性急的春天等不得冬天的逝去。

所以北國的春天從來不會喃喃細語,他咆哮著向冬發起沖擊, 將冬的荒涼、單調一掃而光, 用力地搖晃著樹木、枯木殘枝, 以不可妥協的態度,吹融了積雪,潤濕了土地, 喚醒了河流,染綠了樹木。

「雁蘭姐, 雁蘭姐。」一對被北大荒的太陽曬得黑不溜秋的兄弟從遠處邊喊著邊跑著過來。

「唉。」正在洗著上午剛剛換下來髒衣裳的付雁蘭笑著抬頭, 大草帽下露出一張白淨可愛的小圓臉,笑得眉眼彎彎, 兩條長辮子隨著洗衣服的動作, 垂到腰間晃來晃去, 青春逼人。

明媚的陽光下,那身穿紳士禮服的燕子, 用優美的舞姿, 向人們傳遞著春的訊息。

「是東子與阿北啊。」這倆兄弟是兵團邵團長家的兩個兒子,哥哥十五歲,大名邵建東, 弟弟十三歲,大名邵建北。

都在縣城上初中,但如今的學校哪有真正教文化課的,不是搞這個就是搞那個,團長是個耿直的軍人,最見不得這些有的沒的,干脆平日里不讓他們去學校,到了考試時才去幾天。

听說邵團長的老領導也被這場運動波及,如今還在干校里熬著呢,他每年都不避嫌的大包小包帶著,跟著妻子兒女過去看望老領導,老領導不讓他去。

邵團長說︰我怕啥,大不了回老家種田,反正在哪里都是下地的。

因此他十分厭惡那些想在兵團搞檢舉、搞大字報、搞串聯的個體知青。兵團,在他的影響下,如同一片淨土。

「雁蘭姐,晚上能不能出來釣魚啊?」邵建北問道。

雁蘭姐釣魚特別牛,只要靜坐一會兒,準能釣到魚。

雁蘭姐釣魚特別有原則,小魚放走,有了兩條就收手。

還有雁蘭姐,年年自掏腰包買各種魚苗過來養在這湖邊。

「行。又想喝魚湯啦?」邵雁蘭笑著應了。這里的住宿條件很差,雖說是青磚瓦房,可是七、八個知青擠一個炕。

燒熱水,可以,但想開小灶卻不方便。

為了方便搞口吃的,她曾想過早些結婚,可是她看上的小伙子還有一顆回城的心,只與她談感情、談理想、談未來、談歷史,就是不談結婚生子。

「是啊,雁蘭姐熬的魚湯特別好喝。」邵建北笑的稱贊。

「就你嘴甜,那下午記得摘點野菜,撿點枯枝放這邊。」付雁蘭邊吩咐,邊端起木盆向知青點走去。

北大荒地廣人稀。

付雁蘭從這洗衣服的湖邊回到知青點走了十幾分鐘,當然是付雁蘭在湖邊下流洗衣服,糊邊的上流水源距離知青點不過幾百米,那邊是挑來吃用的水。

「雁蘭,動作快些,就愛窮講究,你就不累嗎?大伙兒都要躺下了。」上海知青——周依萍扒在窗口,小小的提醒了一聲。

「馬上來。」雁蘭沖她一笑。

周依萍也回了一笑,這個小縣城過來的付雁蘭,特別講究——

干活時有干活時穿的加補丁的衣服,休息時有休息時穿的半成新的衣服,不光光如此,她凡是下地穿過的衣服,一回來就要換下來洗掉,就是一天也忍不了,上身半天的衣服一定要過一過水。

她——

小圓臉、大眼楮,小鼻子、厚嘴唇,是挺漂亮,但在同一批女知青里,卻只能算中上。

最漂亮的一個女知青,是南京的知青,過來不過兩月,去小縣城洗一次澡,就被一個領導兒子相中,說給安排到工廠當女工,她沒有猶豫就點頭了。

當時,周依萍就想——

如果是自己,也會同意,在雙手起滿水泡的情況下,能讓自己不下地,才不管嫁給誰,嫁誰不是嫁啊?

可是沒有,對她有點意思的都是同病相憐的知青。

北大荒的春天,不曾有過鶯歌燕語、鳥語花香。

卻為北大荒這片神奇的土地帶來生機,播撒下了希望。

北大荒的春天,不是嬌嬈嫵媚,溫柔多情的少女,他是錚錚鐵骨的俠士。

正是春播時節,中午就兩小時的吃飯休息時間。

時間一到,女班班長——潘津津立馬翻身起來,邊扣著外套扣子,邊用大嗓門喊著︰「依萍,雁蘭,艾珊,魏晨,抗美,時間到了,起來,起來。」見大家已經開始穿衣服套褲子,潘津津利落的下了炕,出了房子,在門口一口大水缸里舀水,雙手掬起水洗了把臉,清醒清醒。

下午的活兒,可不少,小麥、大豆、玉米……漸次地要播種進黑油油的土壤里。

下午兩點忙到晚上六點多,大伙兒到知青大食堂已經天黑了。

飯後,付雁蘭回房間用太陽曬過的溫水洗了個戰斗澡,換了一套干淨的半舊列寧裝,披了條手織的毛線大披肩,夜里有點涼,又從自己的大皮箱里,找出裝瓦罐的厚實布袋子,在簡易的四腳木桌上端起自己的搪瓷缸,招呼一聲就出去。

她幾乎晚晚都出去逛逛。

這天,等付雁蘭一離開,魏晨與徐抗美兩個北京女知青靠在炕頭,邊吃瓜子,邊開始低低的咬著耳朵。

「她真的與北京四中那個戴程仁在談對象嗎?」

「嗯。大概是吧。」

「……听說,那個戴程仁是個死了親爸的,他媽媽帶著他嫁給現在的繼父,繼父對他可好了,只讓他念書,自己兩個閨女早早就進了工廠當女工……」

「哈,來了這幾年,他可有收過什麼包裹?再好也只是繼父,他成績好,繼父不讓接著念,說不過去的。就算真的對他好,那他繼父也只是普通工人,那個戴程仁想回城,也難……那個付雁蘭也不傻,圖他什麼啊?」

「是啊。」

「這個付雁蘭,別的挺一般的,那個皮膚真好,曬不黑的……我這皮膚啊,長斑了。我媽說沒有辦法。」

「不知道用了什麼好東西,她家里頭一年四季都會寄些東西過來。」

「哪有什麼好東西啊,就是一些干果、干菜。你不知道她一年寄二百四十塊錢回家。听她說家里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十分困難,她是老大。」

「哪有啊,加上她二妹,家里頭三個工人,兩個學生,加她這個每個月有三十八塊八工資的知青,這樣的生活不會困難的。她的衣服不少,不然哪有那麼些衣裳讓她一日三次換洗啊。」

「是,倒顯得咱們有多不講衛生似的。」

「放心,她跟大家之間空著一個位置呢,她說自己有潔癖,見不得什麼,聞不得什麼的……」

「這樣不合群,工農兵大學生名額不會有她的份。」

「還說呢,去年就一個女知青的名額,被那個激進分子得了去。」

「人家有縣城革委會的背景,咱們可沒有……」

這個屋,本來是八個女知青睡一個炕,嫁出去一個長得最美的,在去年又送出去一個工農兵大學生。

讓剩下的幾人,心氣不平。

付雁蘭不知道兩個北京女知青正拿她的那點事八卦呢。

她在魚餌上加了一滴靈池水,誘了兩條有四五兩重的魚上來。

一邊的戴程仁接過魚,沉默地去一旁清理去。

而邵家兄弟正在那邊燒火呢,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是吃多少多覺不夠的年齡,在有一回遇到他們喝魚湯後,便賴上他們。

是領導孩子,不管是付雁蘭,還是戴程仁,心底是十分樂意的。

戴程仁,是付雁蘭在談的男朋友,他生父姓程,是個文化人,他去世的祖父也是個文化人,听說他祖上出過幾位秀才。

戴程仁的生父並沒有死,他姓程,程父是位十分清高,頗具才氣的文人,本來是復旦大學的教授,在1958年被劃成了右、派分子,就辭去了教授之職,目前在上海附近的干校干著他不擅長的農活。

他母親是個‘覺悟頗高’的中學語文老師,見勢不對,立馬收拾行李與程父離婚。

為了不讓孩子受生父的影響,對外說前夫去世,帶著才11歲的戴程仁回了北京娘家,不出三月就帶著他再嫁給一個工人,自己也進了工廠廠委。

戴程仁繼父,姓戴,繼父家里有兩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姐姐,後來媽媽為戴家生了兩個弟弟。

不過繼父與媽媽便沒有厚此薄彼。

兩個姐姐不愛學習,初中沒有畢業就進了工廠,如今都已經嫁出去了。

他愛讀書,老實的繼父很高興。

「阿蘭,給。」帶著一付眼鏡的戴程仁高高瘦瘦,溫文爾雅,高鼻梁,薄嘴唇,有著天生曬不黑的白皙皮膚,一眼便瞧出,他是個讀書人。

戴程仁三歲開蒙,五歲便開始習大字,七歲入學,他的文化造詣頗深。

他說︰與生父分別時,生父對母親唯一的要求便是讓他讀書。

他平常不是一個愛說話的男人,除了愛談學習講故事,付雁蘭曾經問過他︰「為什麼選擇我?」

戴程仁一本正經的道︰「因為你曬不黑。」

付雁蘭一噎,接著回憶,好像真的是在69年的農忙過後,戴程仁便過來找她說話。

當時,好像真的只有她與戴程仁曬不黑,她是有金手指之故,戴程仁是天生的。

付雁蘭剛接過用搪瓷缸盛著的生魚片,那邊邵氏兄弟便高聲喊︰「雁蘭姐,水開了。」

「哦,來了。」付雁蘭先將瓦罐里的幾把精米攪了攪,才小心放魚片進去。

「你怎麼又放了精米進來。」戴程仁小聲說她,精米多難得啊,還是付家在千里之外寄過來的呢。

「沒事,你干農活累了。」付雁蘭笑笑。

她在這里,對家里的幫助比在家里還要大些,比如每次農忙過後,就會寄細糧回家,比如每個季度會去郵政局匯款60塊回付家,這是雷打不動的。

因此,付家對她也十分大方,有什麼可以久放的干貨干菜就寄給她。她每回收到包裹,就會放些好米、好面粉進來,對戴程仁說是家里寄來的。

戴家有了兩個小兒子,對這個大兒子再好也是有限的。

戴程仁每年會寄一百塊錢回戴家,可是戴家從來沒有寄過東西過來。

戴程仁每年還會瞞著旁人寄些吃的回南方一熟人家里,讓對方送給他的生父,他說父親一個人不容易,東西不多,但是兒子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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