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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之後,草長鶯飛之時, 蕭成璋正式迎娶王雪芝。這場婚禮的排場比蕭鐸成親時要大上許多, 遍請了京中的達官顯貴。蕭府席開五十桌,因為府中擁擠,沿街搭設了臨時的棚戶, 派發喜餅, 百姓為沾喜氣,排成長龍。

蕭鐸不在家中, 韋姌作為蕭鐸的正妻, 也要坐在喜堂上觀禮。從她出現開始, 周圍的議論聲就沒停止過。

她靜靜地坐著,頭戴金翠鈿釵,身穿朱色花鳥紋大袖連裳,素紗披帛, 不動亦如畫。

因她與柴氏一樣深居簡出,鮮少參與雅集宴會,因此大多數人只知她的名字以及蕭鐸對她的偏愛,卻沒見過真人。多少會有人質疑,說蕭鐸寵愛韋姌, 不過是用來氣周嘉敏的,其實韋姌並無什麼過人之處。可此刻看到本人,那些質疑的想法全都收起來了。

如斯美眷,男人怎麼能不拜倒于裙下?

蕭成璋雙手籠在袖中,耷拉著腦袋站著,臉上是放空的表情。他不如蕭鐸生得高大強健,白白淨淨的,還有些瘦,乍看起來還像是個孩子。蕭毅皺眉看著他的站姿,抬手咳嗽了一聲,站在旁邊的薛姨娘連忙上前,借著給蕭成璋整理衣服的機會,輕語道︰「我的兒,今日大喜,這麼多人看著呢,你得笑啊!」

蕭成璋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坐在旁邊的韋姌見了,忍不住掩嘴一笑。這一笑猶如春風十里,不經意間便撩撥了幾人的心弦。殊不知,這當中有一位,身份極其特殊。

他是河東節度使,太原尹劉旻。劉旻乃高祖之弟,當今漢帝的親叔叔。他在少帝繼位之後,加授檢校太師,並兼中書令。但少帝顯然更親近李籍之流,朝政實際把持在宣輝使劉寅,樞密副使蕭毅等人的手中。劉旻因與蕭毅有些舊怨,十分忌憚于他,一方面以防御契丹的名義,在自己的轄地選募兵士,修繕兵甲,充實府庫,增強實力,另一方面停止對朝廷納賦,對詔令也大都拒不奉行。

亂世之中,親情顯得格外涼薄。劉旻眼中,少帝這個親佷子,比不得實實在在握有的權力與財富。畢竟若一朝天子變,他自認無法力挽狂瀾,便只能盡力求個自保。

此次趁著蕭成璋大婚,他便衣跟著友人前來蕭府喝喜酒,順便一探蕭毅的虛實,沒成想卻見到了韋姌。

美人如花隔雲端。劉旻本人已年近四十,他的長子甚至比韋姌還要大。但劉旻年輕時便好賭,沒有高祖,哪來今時今日的地位。他府中網羅天下美人,對韋姌更是一見傾心,當下便生了搶奪的心思。

蕭鐸領兵在外,蕭毅又常年不在鄴都,蕭府中不過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之輩,要搶個人,實在算不得什麼難事。

喜娘唱了一聲,喜堂上的嘈雜便停歇下來,新娘來了。

纓絡垂旒,玉帶蟒袍,百花襉裙,大紅繡鞋。王雪芝的衣著極其富麗,甚至有些逾制,但听說是太後親賜的喜服,眾人也只能驚嘆于這樣的華美璀璨。誰叫自己沒有太後這門親戚呢?

行了拜天地之禮以後,喜娘本要扶王雪芝回房,王雪芝卻忽然朝韋姌這邊走了過來︰「早就听聞魏國公之女,各個才貌雙絕。當年周大小姐嫁入蕭府的時候,周二小姐便以一曲琵琶,技驚四座。今日我斗膽,想請長嫂也一展技藝,好為眾賓客助興。」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誰都知道王家小姐膽大妄為,可沒想到成親第一日就敢跟韋姌這個長嫂叫板。韋姌並不是真正的名門閨秀,那兩位周家小姐,打小便學的琴棋書畫,韋姌如何能與她們相比?

「你鬧什麼?」蕭成璋走到王雪芝身邊,對喜娘說道,「把她帶回去。」

王雪芝卻甩開喜娘的手,堅持道︰「大嫂應該不會拒絕我吧?」

蕭毅的臉色已經很難看,柴氏剛要起身主持大局,卻听到韋姌面帶微笑地說道︰「弟妹既然開了口,我便也說幾句。當初我二姐為我大姐彈曲,那是姐妹情深。我與弟妹不過第一日相見,實在談不上什麼情分,更別提你喚我一聲長嫂,所謂長幼有序,從古至今,便沒听說過長嫂為弟媳成親助興的道理。其二,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作為蕭家的新婦,更應當謹言慎行,恪守規矩,喜堂上按理不該開口。弟妹是堂堂的名門千金,想必家中有人教過這些,只是少不更事,一時冒失罷了,相信父親母親也不會與你計較。喜娘,快將二少夫人扶下去吧,賓客要入席了。」

柴氏望了蕭毅一眼,蕭毅凝眸看著韋姌,神色難辨。

這棉里帶刺的一番話,堵得王雪芝胸口煩悶,無話可說。本想給韋姌一個下馬威,叫她以後不敢拿長嫂的身份壓制自己,哪知道果然如大嫂說的那樣,這是個刺頭子,半點都不好惹。

不過來日方長,她總會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厲害。蕭家有什麼了不起?她有太後撐腰,誰敢欺到她頭上來?

喜娘把王雪芝扶走之後,蕭成璋走到韋姌身邊拜道︰「大嫂,真是不好意思。她性格就是這般無法無天,想什麼做什麼,誰都攔不住。」

韋姌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說道︰「不要緊。二公子快去招呼客人吧,我先回去了。」

蕭成璋看到四下無人,沖韋姌晃了晃大拇指,然後就一本正經地走開了。

韋姌離開喜堂,總感覺有一雙眼楮緊盯著自己。她舉目四望,又沒發現異常,暗道自己多心。

……

蕭鐸不在家,她的日子又回復了從前那般單調,每日看看書,練練字,關心一下前線的戰報。只不過王雪芝嫁進來之後,蕭府的內宅沒有一刻太平。新婚之夜,蕭成璋就被從新房趕了出來,而後再也沒回去過。听說這兩人是一見面就要吵,根本沒辦法住在一起。

新婚的第二日,王雪芝本來就要到韋姌這兒,被高墉一下子擋了回去。

蕭鐸臨走前曾囑咐過高墉,閑雜人等不準靠近韋姌的住處。這閑雜人等自然首指王雪芝。王雪芝固然生氣,但她生氣也沒有用。這里畢竟是蕭家,沒有人會像她在王家時一樣寵著她,讓著她。

韋姌不用應付王雪芝,樂得耳根清淨。

魏緒從九黎帶回一大包的東西給韋姌,韋姌喜出望外。里頭是些彩絛編的五色結,一些曬干的藥草,食材,銀兩首飾,還有阿爹的一封信。信中自然是報喜不報憂,說九黎一切都好,要她好好照顧自己。還說過陣子等韋懋跟王嬙的婚事了了,就讓韋懋來鄴都看她。

阿哥要成親了?還是跟嬙姐姐?韋姌又意外又高興,苦思冥想,不知送個什麼禮物給他們才好。

陽月走進來,看到韋姌的神色,不由地問道︰「小姐在想什麼?」

韋姌拉著陽月在身邊坐下︰「阿哥要成親了,你猜猜跟誰?」

陽月的手抖了一下,臉上卻如常地笑道︰「誰呀?」

「他要跟嬙姐姐成親了!阿哥歲數也不小了,這些年九黎喜歡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他一直沒有中意的,婚事便懸而未決。阿爹看不下去,特意給他定了這門親事。」韋姌知道,多少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拖累了韋懋。阿娘過世的時候她還太小,阿爹是大酋長,族中事務繁忙,她幾乎是韋懋手把手帶大的。

韋懋一心一意地照顧她,自然沒空想自己的終身大事,拖著拖著,便到了這個年紀。

陽月早就知道,總有一天韋懋會娶妻生子,她心中有這樣的準備。所以這一天終于到來的時候,除了失落難過,更多的是對韋懋的祝福。于她而言,他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哪怕給他幸福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咦,這個不是龍須草?」陽月拿起一個草藥說道。

「是龍須草啊,怎麼了?」韋姌應道。這不過是最常見的一種草藥,九黎漫山遍野都是,不足為奇。

陽月解釋道︰「前兩日,二少夫人那邊有幾個南邊來的丫環僕婦水土不服,醫士來看過之後,本來要開龍須草給她們服用的。可今年鄴都附近的龍須草產量驟減,能收到的都已經送到軍中去了,所以那些丫環僕婦也只能忍著,听說又是嘔吐又是月復瀉,鬧了好幾日。」

「是嗎?」韋姌拿過龍須草放在手中把玩。她沒那麼好心,把阿爹送來的藥材給王雪芝。那女人大概不會領情,搞不好還會覺得自己沒安好心。

忽然之間,神技又出現了!

這次她看到的仿佛是一座軍營,士兵解開麻袋,發現里面的龍須草全都霉變了。士兵驚慌地拿著龍須草跑去一個帳篷里頭,蕭鐸居然站在里面!

韋姌猛地站起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龍須草治療水土不服,龍須草短缺……她推了推陽月,說道︰「月娘,你趕緊去準備馬車,我馬上要去三叔公那里。」

陽月連忙起身問道︰「怎麼了小姐?」

「我有急事要同他商量,沒時間解釋了,你快去!」

***

馬車離開蕭府,街角有兩個人,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到了顧慎之的藥鋪前,韋姌和陽月直接進去。伙計早就認識韋姌,也沒有攔著。

韋姌沖進藥鋪,看到顧慎之跟李延思正坐在天井里對弈。顧慎之好像要輸了,眉頭緊蹙,李延思含笑望著他。

「三叔公!李先生!」韋姌叫了一聲,兩個人同時回過頭來。

「小姌,你怎麼來了?」顧慎之站起來,走向韋姌。韋姌喘著氣,把抓著的龍須草交給顧慎之,卻是問李延思︰「李先生,軍中的士兵若長線作戰,是不是很容易出現水土不服的癥狀?」

李延思看了那龍須草一眼,點頭道︰「自然。所以龍須草是軍中必備的藥草。」

「如果,龍須草都不能用了呢?」韋姌追問道。

「這怎麼可能……」李延思笑著擺了擺手,忽然渾身一凜,「夫人的意思是……?」

韋姌重重地點了下頭,著急地說道︰「先生不覺得奇怪嗎?現在鄴都周圍方圓百里的龍須草都已經沒有了。如果軍中的龍須草出了問題,我們都沒辦法補給,是不是?那士兵們若是水土不服,沒有龍須草服用,輕則影響士氣,重則軍隊會喪失作戰的能力,我這樣分析,對不對?」

李延思和顧慎之面面相覷,顧慎之看著韋姌問道︰「你為什麼覺得,龍須草會出問題?」

「我……我只是擔心。夫君此次出征,是由李籍舉薦的。李籍與夫君向來不和,為什麼要推薦他?李先生應該也想過這個問題吧?他肯定是想在何處動手腳,可先生之前並沒有發現別處有異常。無論龍須草會不會出問題,我們都要先想好,若是它出問題了,該怎麼辦?」

李延思凝神想了想,龍須草的確是很不起眼,但一旦出問題了,將會十分麻煩的關節。蕭鐸離開的時候,隨軍的龍須草絕對是夠用的。可誠如韋姌所說,一旦這些龍須草有問題,他們連補給都找不到,到時候蕭鐸將會非常麻煩。龍須草本盛產于西南山林,鄴都附近雖也有種植,但規模不大,今年還減產,能找到的已經全給蕭鐸帶走了。

「軍使沒有告急的文書傳回來?」顧慎之問李延思。龍須草是他經手辦的,應該不會出現問題。但是……他暗暗看了韋姌一眼。他曾夜觀星象,發現紫薇之側,又亮起一顆星星,異常明亮。九黎典籍上曾記載,此星象征著九黎的運勢,像當年文昌國師出仕輔佐皇帝的時候,便出現了同樣的星象。

如果韋姌同文昌國師一樣,能夠預知未來呢?她跟韋懋降世之時,九黎彌漫異香,這或許就是上天給的啟示。

李延思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所以草藥應該沒有出問題。」

韋姌說道︰「先生不覺得,等發現問題,為時已晚?三叔公,大漢的北方,還有哪里產龍須草?」

顧慎之取來地圖,鋪在桌面上,在地圖上找了幾個地方。這些地方,多被節度使控制,而且都不是與蕭鐸交好的節度使。他們要到這些地方收買龍須草,還要小心不驚動這些節度使,否則很容易引發他們的猜測,可能置蕭鐸于更危險的處境。當顧慎之指向青州的時候,韋姌眼楮一亮︰「青州也有嗎?」

顧慎之應道︰「除了鄴都,應該算青州的龍須草最多最好了。」

韋姌沉思了片刻,當時蕭鐸負傷逃到泰和山,得了周宗彥的幫助,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鄴都,那麼周宗彥也一定有辦法送出草藥。她說道︰「李先生,麻煩你寫封信給我父親,讓他暗中送龍須草去前線。另外要說明,這件事一定要交給穩妥之人去辦。」

李延思還在猶豫為了一件還未發生的事在這里大費周章,是否有必要。顧慎之說道︰「文博,按照小姌說得辦吧。你自己也說,龍須草若出了問題,軍使將會很麻煩。我相信魏國公一定樂意幫這個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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