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柴氏寬了衣裳,問秋芸︰「那四個侍女,韋姌留下了秀致在身邊?」
「是的夫人。」秋芸恭敬地回道。
柴氏笑了一下,扶著秋芸站起來︰「倒是個通透的丫頭。」
秋芸不解地望著柴氏,柴氏解釋道︰「秀致入府短,沒有原主,自然對她忠心。在那四個侍女里頭也長得最好。貴族里的規矩,你不知道?」
秋芸愣了愣,才回過神來。難道是要留著,以後給軍使……?這個九黎的巫女當真大度。她也不想想,萬一日後秀致得了軍使的寵愛,她不是打自己的臉嗎?或者說,這就是她想要的?
秋芸暗自琢磨著,柴氏已經要上床休息。此時,外間侍女齊聲喊道︰「使相。」
她回過頭,看見蕭毅進來,笑著迎過去︰「我以為您今夜去薛姨娘那邊,什麼都沒準備。」
「無需準備,我只是來看看你,同你說說話。」蕭毅坐在榻上說道。
柴氏讓屋中的侍女都退下去,親自去擰了一塊巾帕遞給蕭毅︰「您瞧著,好像不大高興?」
蕭毅接過擦了把臉,沒有說話。
柴氏上前輕捶著他的肩膀︰「可是因為楊信的事?您不是安撫了國公府的眾人,又放楊信離去了嗎?」
「紅姝,你是否覺得為夫無用?」蕭毅凝著眉,握住柴氏的手問道。
柴氏坐在他身旁,笑道︰「在我心里,您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從未變過。楊節帥當年對您有恩,你們又有同袍之義。他兒子的確是不大像話,但如今李籍忌憚您日深,哪怕楊節帥他們早有反心,終有一日與您兵戎相見,您也不該率先撕破臉,又給京城那邊多增話柄。您所做的,都有您的考量。無論將來保漢室或有別的打算,我都會追隨您。」
蕭毅抵著柴氏的額頭︰「這麼多年,只有你最懂我。紅姝,能娶你為妻,乃是我一生之大幸。」
柴氏抬手環住他的肩膀,笑道︰「能嫁給夫君何嘗不是我的福氣呢?您對茂先視如己出,我當真感激。」
蕭毅拍了拍她的手臂︰「茂先很出色,我對他寄予厚望,不全是因你……听說那個九黎的巫女來拜見過你了?如何?」
「模樣極好,性子也穩,與嘉惠不大一樣。只不過,茂先喜歡的終究……」柴氏欲言又止,輕搖了搖頭。
蕭毅面容嚴峻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心里只有國公府的二丫頭。那丫頭還頗有些手段,早年便吊著他讓他得不到,最後變成了他心里一道邁不過去的坎,念念不忘。他是個男人,也是個軍人,怎麼能讓一個女人牽著鼻子走?我早點掐斷他的念想,也是為他好。」
柴氏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既然韋姌人沒事了,你便讓薛氏著手準備他們的婚事,半個月之內完婚。記得不必辦得太隆重,賓客也只請些相熟的。魏國公心里肯定不大痛快,我們這邊,禮數到了即可。」
「我明白。」柴氏點頭應道。
***
韋姌把小兔子抱回來之後,總算有了些事情忙。給它做了個舒服的小窩,又給它療傷。
柴氏定了半月之後為她和蕭鐸辦婚事。她現在並沒有當初那麼畏懼蕭鐸了,成親也只是走個形式。據秀致所說,蕭鐸娶了周嘉惠之後,從未踏入過她的院子,直到周嘉惠過世。那她的待遇估計也差不多,便不怎麼在意了。
小兔子很快適應了新環境,吃得也多了,時常從窩里跑出來,在屋子里轉來轉去。
韋姌正在桌上搗藥,看到小兔子又跑到她腳邊,便用手指點了點它的頭︰「小家伙,你是不是餓啦?再等等,月娘去給你找吃的了。」
「小姐!」秀致從門外跑進來,還來不及說話,薛氏和薛錦宜已經跟著進來了。
韋姌連忙放下藥杵子,胡亂擦了擦手,便站了起來。
薛氏聞到屋子里一股藥草味,不禁皺了皺眉頭。再看到韋姌搗藥女的裝扮,心中想笑,面上卻強忍著,說道︰「婚期近了,我過來看看,這兒可還有什麼要添置的?」
「多謝薛姨娘關心,東西齊備,不必再費心添置什麼。」
薛氏坐下來,秀致奉了茶。她喝了一口問道︰「前幾日三小姐上街,逛得如何?」
韋姌早就想好了說辭,回答道︰「我久居山中,沒見過像鄴都這樣繁華的城池,不免貪玩耽誤了時間。」
薛氏輕笑了一聲,看了看身邊的薛錦宜。薛錦宜正盯著那毛茸茸的兔子,感覺到薛氏的目光,忙開口道︰「這是姑姑特意為你準備的一套頭面,給你添妝用的。」她手里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幾樣黃金打造的首飾,金光閃耀。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韋姌開口拒絕,薛姨娘抬手道︰「這也是夫人的意思,你遠嫁來我們蕭家,又代表著魏國公府,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薛氏提到蕭夫人,又提到魏國公府,韋姌好像不應該拒絕。何況當面駁了薛氏,怕得罪于她,韋姌便俯身道︰「那就多謝姨娘了。」
秀致連忙上前要接過那托盤︰「怎麼敢勞煩薛小姐……」
薛錦宜卻閃開了︰「這頭面很是貴重,你別磕踫到了。你帶我去放喜服的地方,我親自將它擺好。」
秀致回頭看了韋姌一眼,韋姌點了點頭,她便領著薛錦宜去了。
過了一會兒,薛錦宜放好東西出來,薛氏起身道︰「那我便不打擾你了,你忙吧。」
韋姌親自送她們到門口,等她們走遠了,才返回屋中。
***
蕭鐸忙于公事,也未在意內院準備他的婚禮。
明日,便是婚期了。
之前軍中的藥材告急,軍醫頻頻來求,而一直合作的薛家藥鋪卻遲遲交不出他們所需要的藥材來。此事弄得他頭疼不已,數夜難眠。幸好李延思找到了顧慎之,並用低于薛家的價格,填補了空缺。
李延思抱著賬本到蕭鐸的書房,一進門就說︰「軍使,為這差事,屬下差點沒跑斷腿。」
蕭鐸正伏案寫字,聞言頭都沒抬︰「辛苦了。」
李延思將賬本放下,拜了拜才說︰「要說這顧慎之著實是個怪人。合他胃口的,白送都可以。不合他胃口的,千金難買。屬下先前要見他,著實廢了好大一番工夫,幸虧有個貴人相助。」
「你一個堂堂的鄴都副留守,還需要貴人?」
李延思道︰「真是個貴人。雖然那姑娘幃帽遮面,但舉止談吐皆不俗。屬下連著去了三天,顧慎之都不見。她一進去,三言兩語就說動了顧慎之,您說神奇不神奇?而且這筆買賣談得很順利,顧慎之沒有半點為難,這才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
蕭鐸終于擱筆道︰「既如此,你當記下那姑娘的姓名,我好備禮派人前去道謝。」
李延思嘆氣道︰「當時得知顧慎之要見,屬下高興得忘記了,現在想來也有些後悔。那姑娘必定是個絕頂美人……對了,還未恭喜軍使,即將大婚。」
見蕭鐸臉上並未有絲毫喜悅之情,李延思知道自己馬屁又拍在了馬腿上,悻悻地打開扇子兀自扇了扇。
「賬本放在這兒,我稍後再看,你先回去吧。」蕭鐸道。
李延思拱手告退。
蕭鐸靠在椅背上,閉目揉了揉晴明穴。他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草木之氣,睜開眼楮,便看見了手腕上的忘憂草結。這些天,他沒有去內院,也未听到半點有關她的消息,還是隨口問了乳母朱嬤嬤一句,才知道她前些時日外出了一趟,薛氏和薛錦宜去找過她,送了一套頭面。
但也僅此而已了。
她生活在這蕭府的內院之中,無聲無息,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樣。她也不像以往任何一個在他身邊出現過的女人,對他有所求或是需要他。這樣的冷漠,既讓他輕松,又有些挫敗。
蕭鐸站起來,推開橫排窗,外面的池塘盡浮著枯敗的蓮葉。因為那人獨喜歡蓮花,便為她種了這滿塘的白蓮,她卻一次都沒有來看過。輾轉經年,花開花敗,都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窗下的矮櫃上放著一個小巧的紅漆雲紋盒子,蕭鐸順手打開,里面是些破碎的玉片。這原本是只白玉蟬,由他的生母傳給他的。他少年時滿懷心意地贈給那人,那人後來卻當著他的面狠狠摔碎。
她其實從未喜歡過他吧?只是想看自己圍著她轉,對她有求必應。因她當初救了不會水的自己而埋下的情根,縱有所期,時至今日,也全部清醒了。他再也不是那個卑微無知的賣貨郎,她也不是那個笑容燦爛的天之驕女。
如今還在找尋她的原因,不過是為了還當年的那段情分。無論旁人如何誤解,他都不欲多言。他自己清楚,關于那場無疾而終的單相思,已如隨風而落的花葉,埋進泥土里了。
這樣想著,蕭鐸將漆盒蓋上,鎖進了八寶架上的一個匣子里,轉身離開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