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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零︰羊毛氈和狼毫筆

宋星年三十兒的夜里睡得格外地沉。

夢里她依稀看到不知是時欽還是少年時代的鐘傾,和他倆面容極為相似的少年,**著上身出現在一大堆管子和儀器之中,許多帶著銀色光點的液體在管子中流動,然後緩緩通過針管,注射到他體內。

宋星看到,少年的臉色隨著那銀色光點注入體內而漸漸蒼白,像是雪人般整個人變得透明起來,額頭上青筋暴出,眼白泛出血絲,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抽動,然後猛地大叫一聲……

雖然夢里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卻她卻忽然產生想要沖過去拔下那些管子的沖動。

她不忍看到他露出痛苦猙獰的表情,。

可是剛要沖過去,一切場景卻如海市蜃樓般在眼前消退……

宋星緩緩自夢中睜開眼,原來一切只是一場夢。

門外鞭炮聲 里啪啦地響了起來。

宋星知道,年年初一的爆竹都是沈堯去放。小時候,他總是買一種叫做「大地紅」的爆竹,點燃之後碎紅滿地,整條街都是爆竹燃放後的落下的紅紙碎片,一派喜氣。

宋星雖然是在沈家小院的客房睡醒,但是夢里不知身是客,醒來也宛如前世般愜意熟悉。

她簡單地洗漱完畢,換上一條朱紅乃女乃褲和馬海毛寬大毛衣,頭發隨意挽起一個道姑髻,剛一走進院子就聞到了香甜的年糕味道。

正對著客房的廚房里,宋家父母在幫杜箏做年糕。

大年初一吃年糕是燕州的習俗,就像餃子取「交在此時」的意思一樣,吃年糕也是討一個吉利,取一年更比一年高之意。

沈宋兩家都是燕州人,在全帝都都在大年初一包餃子的時刻,他們仍舊堅持著每年初一早上吃年糕的老習俗。

為了放出蒸年糕的水汽,廚房的窗此刻大敞四開著。

宋星看到杜箏正將幾塊黃米年糕放在蒸籠里,而每一個年糕上都有幾個黃澄澄、亮晶晶的阿膠棗,黃黃紅紅地很是喜慶。

她前世最愛吃黃米年糕。

蒸好的棗軟綿綿,又甜又糯,盡管她不愛吃甜食也能吃上大半塊。可是家中除了他,其他人愛吃的是桂花豆沙餡的江米年糕,又不好做兩樣,為了遷就她,久而久之,沈家大年初一的年糕就只做黃米棗糕。

令宋星深深為之感動的是,她已經「離世」幾年了,母親仍舊堅持把自己的愛好當做全家的愛好。

仿佛是空氣里的火藥味兒和蒸年糕的水汽使然,宋星感覺眼眶一陣溫熱。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一會兒一定要藏住情緒,就算是裝也要裝得沒那麼愛吃黃米糕,絕對不能被父母發現自己的真正身份,剛重生歸來時差點引發了父親心髒病的危險,她還歷歷在目。

沈堯剛從院門外放完鞭炮回來,一身的火藥味兒沖淡了空氣里的香甜,遠遠看見穿著隨意的宋星,素著一張臉站在客房門口的燈籠下。

他立刻收回了腳步,躲在垂花門後面的月亮窗下。

經過一夜飽滿的睡眠,宋星濃烈的眉眼在紅燈籠下映襯得越發嬌艷。

盡管沒化妝,仍舊像一朵盛開在冬日里的美人蕉,亭亭玉立,動人心魄。

沈堯開始覺得父親說得不錯,也許他對宋星的懷疑都是巧合。

妹妹嫻靜隱忍,而宋星高冷進取;妹妹心無城府,而宋星運籌帷幄。這兩個人雖然有相似之處,但相比之下,宋星像是比妹妹大了十幾歲般成熟。

這兩個人,不管是長相還是內在氣質,都像是白玫瑰和紅玫瑰一般截然相反。

可一想到妹妹可能真的再也回不來了,他的心里又是一疼。

妹妹去後的年節,沈家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熱鬧過,父母沉浸在喪女之痛中,連日常工作也難有突破。

父親雖然評上了職稱也走上了領導崗位,卻主動要求去南海分校區任教,外面的人都以為是為了開拓事業第二春,只有他知道,父親是不想一回家就看到妹妹空蕩蕩的房間。

母親雖然在明心阿姨的陪伴下逐漸開朗起來,兩年來筆耕不輟,卻也沒拿出像樣的作品。

沈堯的悲哀像是滴入池水的一滴墨水緩緩蕩開。

影視表演和文學創作有一點和類似,如果創作者的心態和情緒不能調整好,那麼他的作品很難打動人心。

這幾年來,他對自己的表演也不是很滿意。

否則也不會讓綦雪急流勇退之後還能收復失地,讓時欽、成晝這些新生代流量小生,才一出道佔據半壁江山。

沈堯雖然愧疚,卻並不後悔。

演戲不過是一個工作,誰能真的在娛樂圈里活一輩子,父親說過好戲永遠來自于生活,只要他沈堯還在娛樂圈一天,總能拿出好的作品。

他不再執著于宋星和妹妹的相似度,大步流星地要往院子里走,剛抬起手要同宋星打招呼,卻看到正房的門咯吱一聲響,滿眼紅血絲的沈致寧從屋內走出來,宋星走上前拜年。

「沈教授,新年大吉,身體健康。」

沈致寧望著宋星艷麗濃烈的一張臉,也是一陣心酸。

自己這是在干什麼?

看見老同學的孩子優秀,忍不住要搶來當自己的女兒麼?

可沈堯的話昂句句在理,更何況他剛才在房間里明明看到,宋星剛才望著黃米年糕,出神了很久。

那是她每個大年初一都要吃的,家里的味道。

沈致寧畢竟是表演專業的教授,想在神色上舉重若輕,瞞過宋星還是很輕易就能夠做到的。

他將宋星請到自己的書房。

宋星以為父親還是想繼續昨天《如夢令》的話題,在演技上給予自己指導,于是不疑有他,欣然前往。一進屋就看見書房桌子上擺著一張羊毛氈布,上放著一張宣紙。

沈致寧雲淡風輕道︰

「早上給你們《逍遙記》的曾飛曾導演打電話拜年,提到你正在我家里作客,曾導一听說你的名字,狠狠地夸了你幾句。說你有天分,肯吃苦,外形也好,白鷺獎當之無愧。」

宋星有些汗顏。

「曾導錯愛了。」

沈致寧擦了擦眼鏡,提起手中一桿粗狼豪,在宣紙上飛龍走鳳地寫起了大字,邊寫邊感嘆。

「人老了,練字就是練氣,現在早上不寫幾個大字就好像年輕時不練晨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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