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蘇銘奉旨巡視兩湖一帶。
太後只得把賜婚的事暫且壓下,蘇家只蘇桐一女子在京,萬沒有讓人自己領旨準備婚事的道理。
初十,大朝會上有人彈劾忻州守將嚴守則勾結北狄,賣國求榮。
朝中百官嘩然,議論紛紛,混亂不已。官家震怒,命人即刻拿嚴守則回京詳審,由刑部、大理寺共同主審。
十五中秋佳節之日,北狄元寧王孛日帖赤那再率十萬大軍入侵忻州,嚴守則不戰而降。忻州一夜間淪陷,還有附近的數縣盡皆落入北狄人手中。
北狄軍趁勢火速南下,猛攻並州。
並州只有三萬駐軍,仗著堅固的城防勉強支撐了數日。
消息傳到汴京,朝野震動。並州離汴京只有上千里路,而且並州之後,只有潞州有幾萬軍隊鎮守,其他無城可守。一旦並州落入北狄人手中,京城危矣。
官家當即下令真定、延州守軍即刻馳援並州。
但這般一來,真定、延州勢必防衛空虛,若是北狄趁機三線夾擊……然而,不守住並州,汴京的門戶大開,大江危在旦夕。
風雨欲來,京里形勢一下子緊張起來,再不是往日的歌舞升平。
就在這當口,御史台夏御史再次彈劾兵部尚書王之堂與北狄人來往甚密,並多次經由其女婿嚴守則之手出賣朝廷機密,鑄成大禍。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中有不少官員表示懷疑,王大人乃官家母舅,太後嫡親兄長,位高權重,私通北狄人于他而言無任何好處。
當然,也有部分官員認為王大人野心勃勃,區區尚書之位根本滿足不了他……
官家怒斥夏御史誣陷朝廷高官,其心可誅。
然而,夏御史居然拿出了重要的物證。一封王大人寫給女婿嚴守則的親筆信,信里寫到要他勸北狄人千萬別輕舉妄動,只要小耿將軍一日在真定,他們一日佔不到什麼便宜。
信是去歲北狄圍攻真定河間時寫的。
此信一出,滿朝無人敢吭聲。聯想到當日北狄退兵後,是王尚書建議把小耿將軍調去川中平叛的,著實詭異至極。
王尚書連連喊冤,稱自己被奸人誣陷,這根本不是他寫的信。
夏御史冷冷一笑,將信上呈官家。官家幾乎每日都能看到王尚書的筆跡,自然一眼就能認出來,勃然變色。隨後,不少文武官員都看了信,字跡果然與王大人無異。
王尚書的女婿叛降北狄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兩相一映照……
官家既痛且恨,下令王大人先回府反省,不準踏出尚書府一步。又命御林軍包圍王府,任何人無旨不得擅自出入。
事情前後發生得實在突然,京里一下子人心惶惶。
……………………
院子里,一株高大的桐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有些桐葉已經開始泛黃月兌落。風大時,黃葉漫天飛舞,使得原本安靜的院子更添了幾分蕭條寂然的味道。
「庭初,王之堂被關禁閉了。」許三郎匆匆跑進來,聲音不高,卻滿是壓抑的興奮。
幾個月了,他們一步步小心翼翼走過來,總算看到了一點點勝利的曙光。
謝 望著窗外陰陰的天,興致不是很高的樣子︰「我已知曉。多虧了韋氏,才能拿到那封信,可惜……」
許三郎跟著點頭輕嘆︰「一弱女子尚能如此,我們不及她啊。你說,王之堂究竟有沒有通敵賣國?」
以他們手里的消息,及那封信模稜兩可的敘述,可以斷定王之堂與北狄人暗中有來往。
不過,要說他勾結北狄出賣大江,真的是……不可思議。
「究竟如何,我亦不知,或許只有王大人自己心里清楚了。京城的防衛,此番北狄南下,不出意外是可以守住的……就怕……」話未說完,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許三郎的歡喜情緒漸漸散去,代之以擔憂︰「這兩日,你咳得越發厲害了……這藥吃下去竟是沒一點效驗,不如換個郎中再瞧瞧吧,說不定恰好能治這個癥呢。」
風吹起謝 寬廣的衣袖,使得他整個人有種飄飄欲仙之感。
「都這樣了還吹風,你是不想活了吧?」許三郎又氣又急,上前 得一聲關了窗。
「我是被神醫判了死刑之人,多活一日少活一日有何打緊。再者,幾次三番的請郎中上門,難免招人耳目,若是傳到她耳里,不是叫她跟著白白擔心嗎?」
他轉身,面上掛著淺淺的笑容,雙眸熠熠生輝,仿佛說著什麼好事一般。
「你……謝 ,」許三郎被他氣得語無倫次,大聲質問道,「在你心里,除了她還有旁的人嗎?你母親呢,你父兄的仇呢,謝家的將來呢?這些你統統都不在乎了嗎?
為了不讓她知情,你要和離;為了不讓她難過,你不治病了……你是瘋了嗎?
她值得你這樣嗎?你死了,她立時就能改嫁,從此後與別人恩愛有加……難道這便是你希望的結果嗎?你心里把她看得那麼重,為什麼不讓她陪你一起走下去呢?等你死了,她再離開謝家有何不可,為何非要日日折磨你自己……」
他真的不理解謝 到底在執著些什麼。
世上那麼多男子病重不治,可听過幾個因此要和離的,還不惜自污,就為了逼心愛的女子離開自己。
「你不懂她。」他的聲音里含著無限柔情蜜意,似在訴說著世上最真摯的告白。
「她失去了年少時的記憶,心底其實一直很怕。表面上的她總是幸福而滿足的,可只有我知道她的恐懼,她的無依無靠孑然一身的孤獨之感。
從前,她的祖母是她的依賴。
後來,我成了她的依賴……一旦她知道我要死了,日復一日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快不行了,我怕她會崩潰,會失去活下去的意念。
我一走,她即使獨活于世,也不會再有任何歡悅可言,永遠沉浸在痛苦中。這樣的她,你覺得我能安心離開這個世界嗎?我會死不瞑目的。
早點離開我,她對我的依賴之情會小很多,即便有一天我死了,她也不會徹底沉淪。
何況,她那麼好那麼完美,只要她的身上不再冠上我的名字,相信很快會有其他人代替我來照顧她。」
看著他脈脈含情的模樣,許三郎真想罵他一句情聖,偏偏喉嚨口被梗住了,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不要替我委屈不值。與她在一起這幾年,本就是我偷來的……當初若不是她給了我活下去的信念,或許我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你們總覺得我是因著救她才作下病根的,其實,我救了她,而她將自己最美好的年華給了我,這還不夠嗎?有她相伴這幾年,我便是死了,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