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回到駙馬府還不到兩刻鐘，劉瑾便回來了。
她以為他會與自己置氣，到頭來他卻跟沒事人兒一般，她自有些意外。
難道她的直覺錯了？劉瑾對楊獻容，並沒有多余的情愫？
夜深人靜，她披了一件鵝黃色披風闖進了偏室，直言問道︰「我把你心愛之人送走了，你不怨恨我？」
經她這麼一問，劉瑾倒是吃了一驚，反問道︰「你把她送走，是誤以為她是我心愛之人？」
「真不是？」李令月狐疑地看了他一陣，索性坦率地告訴他，「無論她是你的心頭愛還是你二弟的，我都不容許。在我決定好之前，你兄弟二人，都不準有男女情愛之思。這是我將她趕出臨安城的理由。」
「理當如此。」她這麼做，其實是有些霸道的。但劉瑾一心想著自己終歸是要做回自己的，並且索性現在，也無心男女情愛之事，遂沒有與之爭執，反而順了她的意。
她是公主。他不想把她惹惱了，到頭來又要舌忝著臉去哄她高興。
他如此順從，倒叫李令月自討沒趣了。
無話可說，她便回到了自己的寢室。卻奈何從平陽侯府回來睡了一路，這會兒她毫無睡意，唯有拿起書本，在燈下看了起來。
劉瑾不一會兒便臥床了，隔著簾子看她寢室內還亮著燈，思緒漸遠。
翌日一早，鳳藻宮果然來人，將李令月請進了宮。
來自鄭皇後的一通訓斥自是少不了的。好在是李令月事先已經「處置」了楊獻容。其行事之決絕和狠厲，令鄭皇後無有借題發揮的余地，唯有拿她以胡裝走街串巷一事說道她有違淑女之德範，影響極其惡劣，甚至有污李氏皇族的體面。
「你不是南邊的蠻子，亦非北邊的韃子，而是我大昭身份貴重的六公主，當識大體，知羞恥。穿著一身胡裝在街頭拋頭露面，成何體統？！公主的容貌，是尋常百姓能隨便窺見的嗎？」
可偏就這一點，李令月不服。
她端直著身體，低垂著眼睫雖一副順從的模樣，嘴里卻清清楚楚道︰「母後所言差矣，兒臣不能認同。但母後要責罰兒臣，兒臣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你……」鄭皇後沒有想到，才剛嫁出去沒幾天的女兒，竟就與自己頂嘴了！從前在宮里，無論對的錯的，她听與不听是一回事，今次，竟要頂嘴嗎？「你這話是何意啊？母後哪里說得不對？」
「兒臣不敢與母後爭論對錯。」李令月仍是一副順從的態度。「只是兒臣不明白，女子拋頭露面，光明磊落地，坦坦蕩蕩地，怎麼就是不知羞了？」
「你……你這些年讀的女四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鄭皇後並非為她的謬論而震驚，她震驚的，自始至終都是她對自己的反駁！
「娘娘，三公主說有急事求見。」這時，有宮人傳話進殿。
鄭皇後閉了閉目，隨即厭煩地瞧了李令月道︰「回去把《女戒》抄上三十遍，明日一早差人遞送進宮。」
她竟將處罰後宮女人那一套用在自己女兒身上了。李令月暗自覺得好笑，面上卻從容地應了「是」，隨即施禮做辭，一刻也不願多待。
于殿門口與李靜姝打了個照面，姐妹之間亦是無話可說，相顧笑了笑，便各走各的道了。
李靜姝進殿拜見了鄭皇後，瞧她臉色不好看，便噙笑問︰「母後可是與六妹置氣了？」
鄭皇後哀嘆一聲，少不得又將李令月數落一番，說她在宮外一言一行不知檢點，有辱皇室威嚴。
「姝兒倒以為，六妹勇氣可嘉，令人欽佩。」李靜姝卻破天荒為李令月說話。「姝兒也妄想著有一天，能夠像男兒一樣，大大方方地行走于人前，乃至……出仕為官。」
「姝兒，」鄭皇後不禁打斷她的話，震驚道，「你怎能有這樣的想法？！」
「母後……」李靜姝掃了殿內宮人一眼。鄭皇後了然于心，遂將她們都屏退了出去。李令月方才端了幾分神秘道︰「姝兒今次來，有一事想與您說。您听後，大概就能改一改從前的老觀念了。」
「何事啊？」鄭皇後將她招至身邊坐下，側耳傾听。
「父皇年過半百，膝下十六子嗣，卻無一個是男兒。母後您就沒想過，萬一父皇永遠都不會……」
「姝兒！」鄭皇後立時阻斷了她的話，並緊張地瞧了殿門口一眼，壓低聲音道︰「此話豈是能亂說的？」
李靜姝點頭笑了一下，接著道︰「姝兒的意思是，倘若有個萬一，母後可曾想過，大昭的江山，將來當由何人來繼承？父皇可是三代單傳，李氏皇族，除了父皇和我們這十五個姐妹，再無真龍之血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做那儲君？！」鄭皇後都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李靜姝也愣了愣神，隨即不由得掩嘴發笑，「母後您想到哪里去了？姝兒的意思是，這儲君，可從我和六妹、十一妹三人的孩子當中擇選。」
鄭皇後默然無聲，陷入了無盡的思慮。
突然想到李邦媛現在正有身孕，她不禁呢喃一句，「也不知媛兒這頭一胎懷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李靜姝神情一滯，很快綻放出笑容來，「但願是個男孩兒。」
而鄭皇後也不糊涂，當即牽了李靜姝的手，溫聲道︰「那你也早日挑一個如意郎君來，母後我可等著呢！他的身份，可要與春秋相當。」
「自不比春秋表弟差的。」李靜姝臉上露出了些許羞赧之色。
「噢？看來你已有人選了？」鄭皇後詢問著，心里已開始猜，這不比鄭春秋差的年輕郎君，究竟會是何人。
「再過些時日，姝兒再告訴母後可好？姝兒還在等他明確自己的心意。」
鄭皇後听言，卻有些不滿，「你貴為公主，看上了誰，還需他點頭不成？」
「姝兒始終相信，兩情相悅得來的，方能長久。」
李靜姝自有自己的一套理兒，鄭皇後也拿她沒辦法。她話頭一轉，又回到了最先說到的事兒上。「既然母後也贊同姝兒的謀慮，那何不趁著六妹今次折騰了這一番，試著改一改那些禁錮我等女輩的傳統？我們也該與周人學學，誰道女子不如男兒。女輩入朝為官，上陣殺敵，在北周可都不是什麼稀罕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