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姬涼夜才剛將人從青霜殿偷出來，就用信鷯給君卿若送出了那封信去。
路線也已經定好了，前往天晉皇都。
只不過，瞎子的反應倒是讓姬涼夜有些意外。
在他看來，瞎子一板一眼唯命是從的性格，醒來之後若是發現已經被他從青霜殿帶出來了，免不了會動怒，指不定還得打一架。
他連打架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
但讓姬涼夜出乎意料的是，瞎子異常的淡定，不僅沒有動怒，就連語氣都是平靜的。
斥了他兩句傻子白痴之類不痛不癢的話，這事兒仿佛就輕飄飄的揭過了。
馬車緩緩前進著。
姬涼夜看了一眼趴在馬車里的瞎子，他眼皮闔著，似是已經睡著，只是臉色依舊慘白得觸目驚心。
「瞎子。」姬涼夜低聲叫了一句，江雅儒沒反應。
他就伸出修長一指，在江雅儒肩頭戳了戳，「哎江瞎子……」
後者慘白的俊容上，眼簾緩緩掀開，雖是一雙天生笑眼，隨著皺眉的動作，也難掩凌厲，「你還沒完了？」
江雅儒抬眸掃了他一眼，就看到了這妖物那一雙完美的桃花眼里，噙著些試探的情緒。
江雅儒唇角緊抿著，本不打算理他，但這妖物那雙一眼勾魂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著……
半晌，江雅儒似是輕嘆了一口，眉心輕擰的痕跡漸漸松了，問道，「干嘛，想說什麼？」
「我把你偷出來，你不生氣？」听到瞎子開腔，姬涼夜的表情里，似是多了幾分眉飛色舞的情緒，馬上就問道。
「你什麼毛病？」江雅儒側目睨著他，「難不成我生氣了才如你的願？」
語畢，他伸手去拿劍。
啪一聲！姬涼夜又打在他手背上，「你別動！傷不想好了？」
江雅儒想，自己大概……沒法和這家伙交流吧。
他沒再拿劍，轉念伸手拿了縛目的黑布，不疾不徐在眼楮上蒙上，眼不見為淨吧。
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中，這是讓他熟悉的世界，在這樣的黑里，江雅儒覺得安全。
只是，視覺畢竟是太過深刻的感官，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有的人真的是看了一眼，就跟刻在眼楮里了一般。
此刻就算眼前一片漆黑，只要朝著姬涼夜的方向，腦子里仿佛就能冒出那張賞心悅目的妖艷的臉。
黑暗中，江雅儒恢復了異常敏銳的感官，分明能感覺到那不依不撓的妖物，手指又朝著他伸了過來。
其實只需要輕輕一側身就能避開的，鬼使神差的，他卻沒有動。
于是，下一秒，姬涼夜的手指又戳在了江雅儒的肩頭，和江雅儒所預料的，幾乎是分毫不差。
江雅儒心中自嘲地笑了笑，我真是瘋了才會這麼無聊……
姬涼夜說道，「哎，你是不是傻？青霜殿這麼打你，你居然還能這麼忠，我就沒見過比你更傻的了。」
分明可以全推到別人頭上去，卻非要自己扛下來，不是傻是什麼？姬涼夜心想。
而江雅儒覺得，被個傻子說傻，真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江雅儒沒做聲。
姬涼夜大概以為他是睡著了吧。
世界總算是安靜了，江雅儒心想。
只是這念頭都還沒轉個囫圇呢，就有了悉悉索索的動靜，听起來，是姬涼夜坐了過來，就在他旁邊。
而後，有柔軟的手指，動作又輕又緩，揭開了他的衣服。
後背上觸目驚心的傷暴露在空氣中，衣服和傷處的摩擦扯起了尖銳細密的痛，蔓延開來。
黑布下，江雅儒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空氣中有清涼的藥味蔓延著，闖入了江雅儒的嗅覺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雅儒覺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姬涼夜輕輕的一聲嘆息，壓抑在喉嚨里的一聲輕嘆。
他的聲音也低低地壓在喉嚨里，如同自語般的嘆了一句，「我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江雅儒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反應這話。
就渾身緊繃，沾著清涼藥膏的手指觸踫到了他背後的傷口，疼痛中裹挾著清涼的氣勁，讓他一瞬間，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
那手仿若是察覺到了他疼痛的緊繃，動作倏然停了一下。
緊接著，那手的指尖就裹挾了溫潤的靈力，動作似是更加輕柔了。
那些劇烈的疼痛，仿佛也被揉散了。
一時之間，像是心里都變得有些空落落的，有什麼感覺在心里漾起，素來如止水般平靜的心，像是被什麼輕輕觸動了一下。
悶悶頓頓的感覺，說不上是疼還是什麼，整顆心仿若都變得沉甸甸了起來，飽含著厚重的分量。
讓江雅儒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奇怪的感覺，和傷口算不上痛的痛，他有些疲憊，原本只是因為不想和傻子多話而已，眼下卻真是有些乏了。
江雅儒混混沌沌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外頭天色將暗，馬車已經駛進了他們今晚將要落腳的城鎮。
馬車停下的時候，江雅儒就已經完全清醒了。
依稀能听到，姬涼夜在馬車外頭和旅店掌櫃說著話，「上房，嗯……一間吧，有個傷兵需要照顧，車馬安置一下，我們還要出發去別處……」
江雅儒听著他的聲音從馬車外頭傳來，距離的話……離馬車約莫有個五米遠吧。
竹中劍就在旁邊，他一伸手就能踫到的地方。
如果想要走，回師門閉門思過的話，這一路下來，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了。
但不知為何，江雅儒沒想動，就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听著姬涼夜的腳步靠近，到了馬車邊。
江雅儒知道，這一路下來最好的時機，就這麼有意無意的，被自己給錯過了。
姬涼夜的動作很輕，他似乎是個很仔細的人，能將細枝末節都顧慮得周到。
江雅儒的腦子里有一瞬間的空白。
姬涼夜是將他從馬車里……抱下去的。而且細致的注意著不去踫到他背後的傷口。
縛住雙目的黑布，有些松了，緩緩從江雅儒的臉上滑落。
姬涼夜就看到，黑布滑落，江瞎子那一雙好看的笑眼清澈，映著滿天將暗未暗的暮色，深沉厚重。
四目相對。
「……」有幾秒鐘的沉默。
姬涼夜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亂個什麼勁兒，似乎應該說點什麼才對，他紅唇輕啟，卻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
就看到瞎子唇角扯起了一點點細小的弧度，似是笑意，卻很快壓下。
「我能走。」江瞎子的聲音平靜，利落地穩穩站在地面，脊背又一如往常的筆挺堅毅。
他背對著姬涼夜，但姬涼夜卻听到，瞎子聲音里帶著淺淺的笑意說，「真是個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