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兒杭微抬手指向案幾上擺置的紫砂茶壺，輕聲道︰「我讓翎兒泡好了茉莉花茶，你來品品看吧。」
一股裊裊的白煙從紫砂茶壺嘴裊娜地升騰到半空，看著杭微在光影中雪白清秀的面容，龔鄭重的點了點頭。
「其實，太後早在尹婕妤身懷有孕時便知道她月復中的胎兒並非陛下的龍種。」迎著杭微細密如蝶翼般的睫羽，龔心口亦撲稜稜地劇烈跳動起來。
「她算準了尹婕妤日後必定將生出奪嫡之心，所以才會讓五王子降生的那麼順利。」輕輕款款地將手中的紫砂壺放回案幾。
龔眼眸前青瓷茶盞中碧綠的茶葉如小魚般在溫熱的水中游弋起來，眸光漸漸聚攏，猶疑道︰「莫非太後是故意讓這孩子降生，抓住尹婕妤這個把柄在數年後將她和黨羽一網打盡！？」
隨著低沉的說話聲，龔伸向茶盞的嬌俏指尖微微有些顫抖。「沒錯。你可知道，宮中有多少年未曾听聞過嬰兒啼哭聲。」
杭微垂首輕啜了一口幽香綿長的茶水，眸光漸漸黯淡下來，「但凡被陛下寵愛而後懷有身孕的妃嬪總會不明不白的死去，就算誕下了孩子，也絕對活不到成年。」
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想起自己月復中未及出生便消逝的小生命，龔面色遽然大變，沉聲道︰「為什麼？吳栗寧為什麼要那麼狠毒！？」
杭微紅潤的雙唇離開清悠的茶盞，雙眸凝視著茶盞內沉浮的碧葉，輕聲道︰「，你出身在北秦貴族之家，祖上又與北秦王室聯姻，怎麼會不懂得這個呢？哪一朝哪一國的後宮不是紛亂爭斗，被投入宮廷的女子遲早也會變成蛇蠍。」
龔的眼圈倏然間泛起一抹潮紅，忍不住又將柔白的手心撫過小月復，痛聲道︰「為什麼，她要害我的孩子，為什麼她連我的孩子都不放過。」
嘆息一聲，听出龔話語中的哀哀之音，杭微清秀的面容亦蘊積開一抹憂色，輕聲道︰「你恐怕不知道，周離可是吳栗寧豢養了多年的奴才。」
稍稍頓一頓，杭微緊咬了銀牙，恨恨道︰「而且，他還不僅是奴才，更是她的情夫！」
一股濃厚的陰雲彌漫在龔滴血的心口，凝視著杭微寂寂的雙眸，略一思忖，龔突然猛烈地笑起來，笑得無比辛酸與淒楚︰「怪不得，我攆了周離告老還鄉，吳栗寧就假借和解要了我月復中孩子的性命！」
「杭微，莫非這些年你的瘋癲都是裝出來的！？」龔猛地站起身子，無聲的清淚早已傾覆了她仍舊蒼白的嬌小面龐。
伸手握住龔冰涼的手指，杭微的雙手靜靜地撫上她清瘦的雙肩，緩步走到她身後，將思緒紛亂的龔重又按回到紫檀矮凳上，輕聲道︰「當年，吳栗寧與周離明知道我與長垣情投意合，卻仍舊將我與他分離。太子是個好人，若果沒有他，我活不到今日。」
長嘆一氣，杭微唇邊漫過一絲痛楚，幽聲道︰「為了除掉與周離意見相左的我的父親，吳栗寧生生地毀掉了我的青春和愛情。後來，杭府敗落，東宮劇變那晚，我裝瘋賣傻地苟活下來。若不是因為我瘋了，她不會放過我。」
安靜地徐徐走到鏤花西虹窗邊，金色的日光照耀著浮在半空的微塵，也同時溫柔地拂過杭微細膩雪白的肌膚，輕聲道︰「你妹妹的事我已經听說了，你今日來恐怕也是為了名號的事罷？」
濃郁的笑堆積在杭微美麗的紅唇畔，因笑道︰「如今，趙長垣已經不是我全心熱愛的男人了，我和他的情誼早在你出現在臨安城的那日起就風消雲散了。」
看著杭微滿不在乎的容色，還有勾在唇邊的那抹舒心笑顏，龔不禁低語道︰「難道你就一點都不留戀嗎？」
杭微清亮的一雙鹿眸溫柔地凝看向思緒紛亂的龔，淡淡道︰「他曾經給過我快樂，這就足夠了。也許是有緣無份吧，我和他，終究不能走到一起。這些年，偏安一隅居住在碧微堂，那些事那些人我早就看開了，性子也不再是當年那般柔弱被人欺凌。」
突然間杭微伸手推開了緊閉的西虹木窗，蓬勃地比金色還要更為燦爛的陽光灑金般落到杭微美好的身段上，歡笑著朝龔道︰「什麼勞什子的貴妃！我杭微才不稀罕要呢！」
略略頓一頓，杭微青蔥笑道︰「借著瘋癲的病癥，我想求你一件事！」龔的雙眸觸上杭微濃烈的波光，輕聲道︰「你我之間談什麼求字，不妨直言。」
「借著瘋癲的病癥，我想借你皇後的名頭上書給陛下，讓我出宮居住！吳太後興致勃勃地要冊立龔音為貴妃，像我這樣不得寵的舊人，眼不見未淨！」
輕笑著，杭微眸光泛起歡欣的波痕，穩聲道︰「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外頭的人看著宮廷，都覺得這是世界上無比繁花富貴之地，可是只有生活在帝王身邊的我們，才知道，這地方有多麼的幽深恐怖。」
緩身疾步走到龔身旁，輕輕打開她柔白的手心，濃烈的陽光頓然傾瀉上蜿蜒的紋路，杭微軟軟的言語如初綻的花苞盛放在龔的耳畔︰「，女人的幸福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這一生，豐盛的愛著、活著、順著心意走到最後的人生才能幸福！你不能因為他的辜負就失卻了幸福的能力！，聰慧如你，總有一天你會參悟這個道理的。」
捧著滿懷的茉莉香花走在鵝卵鋪就的徑道，龔歡快地就像個孩子，天真爛漫的笑顏融化了冰封在心頭的血痕，看著小巧可愛的花朵綻放在自己粉紅雪青的百褶羅裙里，龔的心頭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呢喃︰「女人的幸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數日後，久居碧微堂的杭貴妃自請削去了貴妃名號，滾滾的車輪輕巧地前行在青石宮道上，凝望著深深幾許的九重宮闕，杭微雪白的面頰上盈然漫起舒心的笑容。
忽然間，龔清瘦的身段躍然入目，見到皇後的身影，車夫立即停駐了不肯停下的達達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