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人家好歹是個千金小姐，似她這般嫁過人也有七八年，說句不好听的，早已過了那如女敕蔥一般的年紀。人家落魄的千金小姐至少還能以色侍人，她有何物？這般年紀，即便如今顏色好，在花樓里也待不了幾年，到時候指不定在哪里討生活。
相比于在花樓里任人糟蹋，她如今除了在府里端個茶，遞個水，旁的與從前生活一般無二，做奴婢做到這份上也算是足夠了，何況還是她那等子犯官家眷出身？
也就主子心寬容得下她，這若擱在別家，早早打發出去配人了，誰還留在身邊礙眼？
燈染依舊是沉聲應下，並不多言。
轉眼近至黃昏，龔也睡了個飽，起身時秀妝正要帶人去門口掛桃符，龔瞧見這丫頭忙碌的模樣，不禁笑了笑，秀妝這丫頭雖識字不多，且是外頭買來的丫頭，並非家生子，卻難得十分忠厚。
「秀妝，來。」龔對著秀妝招了招手，「如今掛到何處？」
「小姐醒的可巧，如今正正掛到小姐的收錦苑。」秀妝笑了。
「稟小姐，化齊王過府。」龔正欲說些什麼，卻听外頭有人如此通稟。
龔微愕，這時候了，他不在府中好生呆著，來自己這里做何？今日可是除夕，辭舊迎新的大日子，他難道不需在府中掌持大局？
即便如此，龔卻還是要給趙長垣這個面子出去迎他一迎，然而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個這一身家常素裙無絲毫莊重可言，實在是不宜見人，便連忙吩咐燈染︰「去，先將他截住，容我換身衣裳。」
「截住誰？無顏見人不成？」
正說著話，外頭已傳來那人的聲音，接著，趙長垣大跨步進門，瞧見龔這一身素淡衣裳，不施粉黛的模樣，也是微微錯愕，隨即卻是湊到近前來，在她耳邊低語道︰「又或是有人做了虧心事？」
龔哼了一聲，也忘記了換衣之事，虧心事？她龔不論做了何事，都不虧心！
見龔這不肯承認的小模樣，深知她秉性的趙長垣也沒多說什麼，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秀妝身後那一對桃符，笑了起來︰「將這龔西擺正，也叫本王瞧瞧先生他老人家給你寫了什麼好詞。」
年節將至，沐就雲覺著無甚好送的，便給這幾個年輕人各自送了一副字，正巧龔的院子是當年翻修過，沒副鎮院的字，龔便叫人裱到桃符上上了漆，準備常年掛著。
有稜有角的瘦金體，筆力遒勁，揮毫一副對子︰妝罷芙蓉千秋色，筆落丹書萬古存。
橫批︰德藝雙馨
趙長垣看完不禁笑了，低頭在龔耳邊輕聲道︰「嬌嬌，先生他老人家對你期望甚高，瞧這‘千’‘萬’二字用的，竟可比擬始祖皇帝了，這是盼著你蓋過你家先祖啊！」
龔听罷不禁紅了紅臉，當初頭一眼見這幅聯子時她也是有些愣怔，先生如此違心夸她，她都有些難為情了，也不知先生是如何偏心于她，才能寫出了這樣的聯子。
然而，長輩賜，不可辭，龔也就厚臉皮掛了起來。
龔夷府正門旁兩根石柱亦是刻著一副聯子，那是當年龔祈寧夫婦助始祖皇帝打下天下後，始祖皇帝御筆親書的一副聯子，府里年年漆一層金，從左至右依次為︰頌德行，正名門，世家千古；秉忠義，盈書香，表率萬民。
橫批︰古今無雙
如此背景廣闊的一副聯子，保龔氏千古長存，堪當萬民之表率，可見當年龔祈寧夫婦是何等得始祖皇帝信任。
然而，即便龔自覺擔不起來那樣的稱贊，可趙長垣這話又是何意，瞧不起自己麼？龔不禁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到最後，你又如何斷定我越不過他們去？」
「你若想，必是能越過他們去的。」趙長垣語氣很鄭重，笑了笑，又道，「我見你那繡樓還沒副字，府中可還余著筆墨卷軸，待我與你寫一幅。」
龔聳了聳鼻子，一副嫌棄的神情，卻對著秀妝使了個眼色，叫她去拿龔西。
桃符年年換，因著這是龔回遼歌城的頭一個年節，她倒是上心許多，除卻自個兒院中掛了一幅沐就雲送的聯子，旁的需掛桃符之地皆是她親自題字，故而府中還余著些卷軸桃符之類。
秀妝取來的是一套布卷軸，紅底描金邊，濃黑的墨汁在上頭暈染開來，很是磅礡大氣。同樣是一副七言的楹聯︰洞簫一管清絕唱，錦心七竅玲瓏轉。
橫批︰毓秀鐘靈。
一手行草飛揚而不散亂，整齊而不拘束，卻與這竹制繡樓的格調分外契合，最後一筆收筆，趙長垣流利的擱下狼毫，回頭對著龔微微一笑︰「如何？我這一聯便比先生夸你要含蓄許多。」
龔听得一陣臉紅心跳，嘴上十分嫌棄，唇角卻不住往上揚︰「就會說些好听的哄我。」
叫這話弄得羞赧片刻，龔便回過神來，看著趙長垣︰「今夜可是除夕，你如今不在府中管事，怎生往我這里跑？這王爺做的也忒不稱職。」
「好啊好啊，我撇下了一班人來陪你，你卻如此嫌棄。」趙長垣控訴著心中的不滿，又道，「我只是要來找某個說話不算數的女人算賬。」
趙長垣不顧在場諸多丫鬟僕人，直直將頭壓低，二人面對著面，姿勢曖昧，看得周圍的小丫鬟們不自覺紅著臉低下了頭。
龔好歹還是要些羞恥心的，更何況這皆是自家的丫鬟，往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可不能叫她們瞧了自己的笑話去。龔連忙推開趙長垣，低聲道︰「你便不能正經些，也不嫌丟人。」
龔自然知道他口中那個說話不算數的女人指的是自己，可那又如何？自己那日不就是答應了他守著他睡卻先行一步離去了，即便這事是自己先失了言，這人也不想想他自個先前都做了什麼好事！
不想繼續與他糾纏這個話題，龔板正了臉色，問道︰「你此時前來究竟打了什麼主意？」
「那也要看誰人送的不是？」龔笑嘻嘻的看著趙長垣，這句話說完才覺得自己在這人面前果真是分毫羞恥也不要了。對上趙長垣笑意盈盈的目光，不覺有些尷尬，便連忙轉換了話題，「快拿來叫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