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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沉不住氣

一直沒說話的潘竹青此刻再也沉不住氣了,管他什麼孩子不孩子的,他如今只要龔醒過來,其他的都與他潘竹青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于是他走近趙長垣,冷冷問道︰「可徐太醫說的也不無道理,如今這個狀況,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該嘗試不是嗎?不然你還有的選嗎趙將軍?」

趙長垣木然的望望他,也未回應。

「兆兒,你好好想清楚。這事兒你爹娘都還不知道,不然先知會他們一下?否則先斬後奏,有你好果子吃。」六姨覺得此事無論如何,都不宜瞞著趙雄夫婦。雖然誰都知道趙長垣的選擇會是什麼,而且無人會有異議。可是以六姨對趙雄的了解,在他不知情的狀況下遭遇如此慘痛的變故,最終的震怒和悲痛,都只會結結實實的算在可憐的趙長垣身上。

實際上她與外人一樣,對趙雄還是有著很深的偏見。那男人看似毫無道理可言,其實愛子心切,並且在關鍵時刻,反而比一般人都懂得分寸,知道退讓。

看趙長垣一直沒動靜,徐太醫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將軍,您最好盡快定奪,夫人的氣色一天不如一天了。」

潘竹青也心急如焚,可表面上卻不得不強作鎮定,只是挑著眉毛淡淡喚了一聲︰「趙將軍?」

這回,趙長垣終于有了點反應︰「麻煩各位,都出去一下。我想靜一靜。」

杜若桐和小梅,雙眼紅腫,兩頰的淚水似乎從未間斷過。

六姨仰著脖子,望著黑漆漆的蒼穹,伸手接著冰涼春雨,無語凝噎。

田海憋著眼淚,靠在牆邊,等著小主人隨時召喚。他心里難過,卻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必須堅強,才能盡最大的能力幫助小主人度過難關。

何勇,潘惡少,楊盡義,蕭雋,尹亮等幾個大男人,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撐著傘站在雨中默默守著。里面那兩人受盡煎熬,作為朋友,兄弟,親人,他們縱然一身的本事,如今卻也只能站在外面束手無策的守著。

潘竹青默然的外表下,看不出任何波瀾,因為趙長垣會如何選擇,根本毋庸置疑。他將徐太醫留下,趁著雨勢並不大,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一步步走進夜幕之中。

龔的身孕,一直讓他心中酸楚難忍。如今也算是歪打正著,拔了他心中刺。可是為何,他一絲喜悅得意之情都沒有?腦中又閃過趙長垣碎裂的神情……

他是在同情那小白臉嗎?同情嗎?他潘竹青有這份同情心嗎?

自嘲的苦笑了一番,抬頭望著雨勢越來越密的夜空,他喃喃低語︰「你才是個十足的混蛋,因為你從來不曾放過誰。」

屋里又添了一盞燭火。趙長垣窩在櫃子旁翻找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在龔繁多的衣物中找出一個包袱。

他抱著包袱來到床邊,悶不吭聲的坐在地上。燭光照著他與妻子各自平靜的臉。他專注的解著包袱上的繩結,忽然開口柔聲說道︰「如果是男孩,爹打算叫你們梓逸,梓軒。如果是女孩,就叫宛悅,宛芷。」

說完,他木訥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包袱上的繩結已經被他解開,里面五顏六色的小玩意跳月兌在他眼前。「這些是爹爹前些日子在路上看見的,覺得你們肯定會喜歡,就買來了。」

他將那些可愛的小玩意一件件的撿起,嘀嘀咕咕的對著眼前沉默的空氣介紹著︰「這是風車,這是布偶,這是泥人……你們看像不像爹和娘?」回應他的,自然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他把每個小玩意都放在龔小月復旁,唯獨留下一個做工並不算太精美的小布偶握在手中,眼神專注的端詳把玩。「記得爹爹小時候有那麼一次,看到路邊有人賣布偶,哭著鬧著非要買,結果被爺爺揍了,說爹爹沒出息,像個小丫頭。」

說完,他望向妻子微凸的小月復,眼神愛憐,語氣溫柔︰「可你們不要怕,因為爹爹不凶,不像你們的爺爺。爹爹不強求你們有出息,只盼你們過得快樂。不過你們也不必怕爺爺,他愛你們。」

屋外的雨下下停停,門外的人們絲毫沒有散去的意思。所有人都靜靜听著風聲,雷聲,雨聲,和屋里若有若無的說話聲。

「爹爹活這麼大,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和你們的娘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她總是惹我生氣,總那麼不听話難管教。早出晚歸,夜不歸宿,離家出走,說話沒輕沒重。心情好就道盡甜言蜜語哄騙爹爹,心情不好,就胡說八道,跟爹爹吹胡子瞪眼……」趙長垣掰著手指頭對著未出生的女圭女圭們控訴起龔種種罪行,最後實在忍不住,眯著眼楮,伸手想去捏她的粉鼻。

觸到她小臉的那一瞬,手上的力氣全都化作柔水,將她美好卻脆弱的容顏輕輕撫在掌心下。「也許世間情愛注定如此,給了多少快樂,就會承受多少苦楚,可爹爹無怨無悔。」他有些喑啞的嗓子,孤獨的徘徊在屋子里,陪伴他的,只有打在窗紗上,那輕細的雨聲。「不知道我的孩兒們,將來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不過無論是誰,要是欺負我孩兒,爹爹就算老得掉光了牙,也會打斷他們的腿。」

說到這里,他平靜的臉色,忽然凝固。因為……因為他知道,他的孩子們,根本沒有這些所謂的將來。一瞬間,這男人強撐著的所有堅強與冷靜,轟然崩壞碎裂……

「爹爹……想帶你們回洛陽,看看爹的家……看看祖父祖母……還有娘在洛河邊的房子,那是咱們……今後的家。爹爹還想帶你們去江南,看看西湖風景……帶你們吃揚州的包子……坐烏篷船……」

艱難的說到最後,他抱著龔的身子嗚咽起來,語不成句。

「你們……」

「能不能原諒爹爹……」

「能不能……不要怪我……我舍不得……」

「娘子……娘子……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要怎麼做……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你醒過來好不好?」

「不要……不要把我丟下……」

已經快到子時,人們懷著憂傷各自散去。院子里,雨幕中,還站著一個身影。他一動不動的杵在原地,任由雨水穿透每一根發絲,浸透他麻木的頭皮。任由伴著夜風的刺骨冰涼鑽進衣領,恣意侵蝕他每一寸皮膚。任由濕透了的衣衫,緊緊纏裹著身子,時而被風吹干,時而又被淋透……

「少爺……」田海心疼的滿臉都是淚,數次想舉著傘沖過去拉回趙長垣。

「別過去。」卻又數次被何勇,潘惡少攔下。

「可這麼大雨……別把少爺淋壞了呀!」

惡少嘴角微微顫動,淡淡的說︰「他心里太難受了,隨他吧。」對于趙長垣來說,如今最致命的,便是心頭的傷痛。若不任由他宣泄出來,只怕真是要斷送了年輕輕的性命。

湊齊方子上所有的藥材,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這三天里,趙長垣一步也沒有離開屋子,不言不語的照料著龔。其他人,也都各自在屋外幫手,並不進屋打擾這一家人最後的幾日相聚。

直到這天,田海捧著那熬好的湯藥,與小梅並肩哭著跪在屋外時,六姨才深嘆一口氣,輕輕叩響了房門。

等了好半晌,房門才被打開,趙長垣撐著門框,木然的望了望六姨,最後目光垂下,落在田海手中那碗湯藥上。

六姨見他愣在當下,半天沒反應,便開口勸道︰「不如再想想別的法子,咱們不急在這一時。」

他並未回應,只是神色呆滯的接過湯藥碗,轉身走進屋子。六姨不放心,猶豫了片刻,也邁步跟了進去。

趙長垣端著藥碗坐在床邊,一勺勺的攪動著微熱的褐色湯汁。臉上的神色已經沒有過多起伏,看上去十分呆板木訥。想必,心中已是絕望到了極致。

六姨實在心疼,走上去輕聲說︰「兆兒,讓六姨來吧。」

「不,我自己來。」這作孽的事情,他怎好推給別人。

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去龔嘴邊……「怎麼回事?」他臉色一變,轉頭望向六姨。

原來龔竟然牙關緊咬,怎麼也不松開。「她好像不肯喝。」他死水一般的眼楮里,終于有兩串火苗閃爍跳躍了起來。

「真的假的?我來試試。」六姨接過湯勺試了試,也吃了一驚。「她牙關咬這麼緊,喂不進去啊。」

「我捏開她的嘴,六姨慢慢喂她。」他抱起她的上身,小心的捏開她的下巴,終于將她牙關分開。湯藥這才順利的喂進她櫻唇中去。

當六姨舀了第二勺,打算再喂下去時,只听得龔喉中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臉色似乎越來越紅,沒多久,褐色湯汁從唇邊溢了下來。

六姨趕緊作罷,丟下湯勺。「不行,她好像根本咽不進去,堵在喉嚨里,會憋死的。不能喂了。我去叫大夫們。」

「我去。」趙長垣放下龔,下床奔出屋子。莫名的激動涌上喉頭,這是龔昏迷以來,頭一次給他回應,雖然是抗拒,卻依然讓他興奮的滿目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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