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記住了。」那人早已魂飛魄散。在場的只有那人自己,趙長垣和人群中躲著的一個忐忑不安的大姑娘知道隱情。趙長垣大老遠就瞅見這家伙不斷往那姑娘身後貼,那姑娘鑽到別處之後,那人又看到了龔,眼神藏不住的下流。
「你這招叫什麼?一陽指嗎?還是……大力金剛指?教教我!教教我唄!」龔一路上興奮不已的追問他。
他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終于消散去,心情舒暢無比,又恢復了往日的明朗笑顏︰「都不是。你想學,我晚上教你。」
走到衙門口,他正打算解了斗篷給她帶進去,卻正巧遇上了宋大人。
宋大人是典型的儒家官員,從不敢失禮數︰「喲,這不是趙將軍嗎?下官這廂有禮了!」
比自己大兩輪的人要對自己如此卑躬屈膝,趙長垣有些不自在︰「大人免禮。」
宋大人笑容滿面的問︰「您這是來護送夫人的?」
「嗯,順便來看看這東都俠到底是何方神聖。」
「哦哦!那您也別站在這兒了,外面風大,您不如一起進堂听審好了。有您的官威,還怕壓不住這等毛賊的氣焰?」不是毛賊氣焰大,是支持毛賊的老百姓太多,不容忽視。宋大人這次心里壓力不小,生怕出什麼簍子又被皇帝拿來開刀。
「我看還是不必了吧……」趙長垣覺得不太妥當。
卻扯了扯他的衣袖︰「相公,外面好冷的。」眼里盡是心疼。
宋大人趕緊幫腔︰「就是,您看夫人都這麼說了,快快進來吧。」
「好吧。」他怎會舍得拒絕娘子?
潘竹青一早便沐浴更衣煥然一新,只是心中疲累實在無法洗去。所以當他一眼瞅見趙長垣被宋大人領進公堂時,臉上的詫異吃驚和不爽幾乎凝滯不祛。
「他怎麼會在這兒?」潘竹青抓過薛九便強壓著嗓子問。
薛九低聲回應︰「好像是宋大人邀請的。」
怒氣使他原本就布滿血絲的雙眼更加渾濁︰「姓宋的是怕我潘某人罩不住,把活兵符都搬來了。」
氣歸氣,表面功夫他絕不會忘記。走上前與趙長垣寒暄一番便又各自入座等候開堂。
他討厭趙長垣,趙長垣同樣不稀罕他。就憑他利用無辜百姓布下天羅地網引誘俠義之士落網,趙長垣便料定他不會是個善類。比起他,潘惡少不知道要可愛多少倍。嫌官髒,寧可不當官也絕不讓自己身染污濁。
所以開堂後,當那個衣衫襤褸,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的顧老頭被兩個衙役押上堂時,趙長垣滿腔惱火實在忍不住瞥了一眼對面的潘竹青。
門外站著的圍觀群眾看著這個孱弱的「東都俠」也紛紛表示不可思議。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宋大人一拍驚堂木,底下頓時鴉雀無聲︰「堂下所跪何人?報上姓名!」
顧老頭直起瘦弱的身板不卑不亢的回答︰「小人顧忠義,洛陽人士。」
宋大人點了點頭︰「本官問你,今年六月二十三,亥時與子時之間,你身在何處?」
「回大人的話,小的當時在柳員外家里。」顧老頭一句話說完,驚得潘竹青幾乎要從椅子上蹦起來,趙長垣也有些懵。
宋大人接著審問︰「那麼晚你在他人家中所為何事?快于本官交代清楚!」
潘竹青抓著圈椅扶手,出了一身汗,他預感這老頭可能要搞什麼鬼名堂。
果然,「小的打傷了員外,偷了他家一千兩銀子!」顧老頭字正腔圓的說了這句話,堂上堂下和門外的人都嘩然而起。
宋大人完全懵了,這老頭怎麼看也不像凶徒,當初潘竹青抓他來就很詭異,如今事態發展至此,更叫他丈二和尚模不到頭腦︰「就是說,你承認柳員外家失竊的案子是你做的?」
「是小的做的。」顧老頭揚著頭,眼中充滿自豪。
宋大人揉了揉眉間︰「當時你還留了一封信,還記得信上內容嗎?」
顧老頭手一攤︰「不記得了,時間太久了。大人,您別審了,小的就是東都俠,千真萬確如假包換。」他的聲音越說越響亮,說到最後,門外又掀起軒然大波般的喧嘩聲。
潘竹青嘴角撇出一抹極難察覺的冷笑。事已至此,只能改變原定計劃。顧老頭想當民間英雄,那便成全他罷了。
趙長垣望著堂下跪著的弱小身影,不由得肅然起敬。他心中了然,這位老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報答東都俠的恩情。
驚堂木一拍,四下又安靜下來,宋大人又繼續審問道︰「你既然承認你是東都俠,那麼一年前江陵府婁知縣死于家中,凶徒大膽留書自稱東都俠,那也是你干的咯?」
顧老頭繃起下巴,小腦袋一歪︰「小的只承認是東都俠,其他的事情,時間太久了,不記得了。」
宋大人被他這略顯囂張的態度氣得不行,抓起簽筒里的刑簽握在手里指著他說︰「不記得了?你以為一句不記得,本官就拿你沒轍了嗎?不對你用點刑,看來你記性是好不了了。」
他話音剛落,便發現趙長垣正扭過頭眯著眼楮望著他,表情讓他完全看不明白。他刑簽抓在手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考慮再三,將刑簽放回簽筒。趙長垣這才緩和了面色轉回頭去。
「本官暫且放你一馬,免你一把年紀還受皮肉之苦。不過本官可告訴你,東都俠屢次犯案,無論手法與字跡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若你真是東都俠,本官必定上表朝廷,你死罪難逃!」實在不忍看見無辜的人含冤而死,可這顧老頭頑固不化,宋大人便只得將丑話說在前面,希望能讓他清醒清醒。「本官最後問你一次,你是不是東都俠?」
「草民正是!」顧忠義抬頭含笑而答。
幾天前,顧忠義的女兒帶著未來的夫婿前來探望于他。那青年人品高貴,相貌堂堂,待他女兒如珠如寶。想他顧忠義一生清貧無依,只有這麼個女兒,跟著自己吃了十幾年苦,還差點就被那姓柳的畜生糟蹋了一生。苦難之時,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或朋友對他們父女兩伸出援手。只有東都俠,這個連面都沒露過的人,為他們父女雪中送炭。才換得他女兒如今的幸福。
本來顧忠義沒想過替恩人頂罪。只是昨日潘竹青在獄中讓他公開指責東都俠,潑恩人的髒水。他思前想後終于明白了,他這次被抓,便是被當做誘餌引恩人上鉤,官府這是要置東都俠于死地!他顧忠義無力報恩也就罷了,豈可做那種恩將仇報,戕害恩人的禽獸?既然如此,他不如舍去這條殘命,換那東都俠一條活路,讓他造福更多弱者去吧。
想到這里,顧忠義神色更加毅然,仿佛自己卑微的生命在此刻變得光華明亮。他揚著下巴,第一次傲然掃視堂上坐著的老爺們。
每個人面對他的目光都各有不同。有潘竹青的冷漠,宋大人的無奈,捕快們的鄙夷與詫異,還有一個,是他未曾見過的俊美男子,眼中充滿顧忠義此刻最想看見的敬佩之情。
宋大人無力的垂頭︰「好!師爺!」
師爺上前听令︰「下官在。」
宋大人伏案,面對著堂下跪著的人卻是對師爺吩咐道︰「擬好罪狀,讓他簽字畫押!」
師爺領命︰「是。」
龔和杜若桐躲在公堂的後台,早已將整個過程看得清清楚楚。
「這事兒可以暫且放一放……」他的回答,讓她心下一緊,看來他想說的事情非同小可。
「到底怎麼了?你有話就說唄。」她翻身坐起,抱著膝蓋與他面對面坐著。
「娘子,你也知道那顧忠義必定是想報恩,才會在公堂之上承認自己是東都俠。」
她幾乎已經猜到他的心思,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嗯,我明白。所以呢?」
他不死心的說下去︰「我不忍心讓這樣的好人含冤而死,也不願意給過我恩惠的東都俠落網……」
她臉上的溫度瞬間結冰︰「所以呢?」
他沒敢看她的臉︰「我想……我打算替他頂罪。」說完,抬頭便看見她僵住的表情。「娘子,你先不要生氣,我不會有事的。我……」
她沒有給他機會說完便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是不是想說你有免死金牌,所以你有兩條命可以揮霍?」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生氣了?」他知道大事不妙,伸手想模她的臉。
她抬手擋住他的手︰「你認為呢?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背上這個罪名,你爹娘的名譽怎麼辦?」她怎麼辦?他們今後的孩子怎麼辦?
「可那是一條人命啊娘子。」他試圖為那個可憐的老者做最後的努力。
「好,既然你如此衡量,我若再說下去,便是我龔冷血了。你就去頂罪吧,整個洛陽城,確實沒有人比你更像東都俠,你絕對不用擔心別人會懷疑你。」說完,她迅速下床,抓起枕頭便要走,卻被他一把抱在懷里不撒手。
「娘子……你不要生氣……我只是在和你商量不是嗎?」
她不再掙扎,鎮定情緒回頭面對著他︰「好,你要听我的意見?」
「嗯。」他點頭肯定。
她注視著他的雙眼,徐徐道來︰「在我心目中,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都不及你重要。你可以說我自私冷血,我都承認。所以你要問我意見,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我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