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賣身入王府之前,阿賓和他表姐一家的關系非常親近,兩人幼時更是形影不離。
因此他表姐外嫁這幾年,給他寫信捎吃食衣物也是常有的事。
世人都以為慕容離亭身份尊貴風采絕世,私底下定然是個不太容易接近的人。
然而事實上,慕容離亭在自己人面前甚少端著世子爺的架子,是個待下人們再和氣不過的主子。
他不僅知道阿賓的表姐時常給他捎信的事,甚至還十分賞臉地品嘗過她捎來的小吃食。
今日听說阿賓的表姐又給他捎信了,他一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麼,但瞬間就品出了異樣。
阿賓的表姐不過是個尋常百姓,從前往燕京捎信不是什麼難事,可如今……
司徒篌是一員世間難尋的猛將。
河中府距離燕京不到三百里,如果手中的兵力足夠,他甚至敢一鼓作氣拿下燕京。
可惜他手頭兵力不足,因此只能暫時以河中府為據點,等候阮大將軍的下一步安排。
如果有人認為司徒篌這幾日什麼都沒有做,只在河中府干等著大將軍的消息,那絕對是大錯特錯。
身為司徒箜的孿生弟弟,他勇武過人的同時,頭腦也是一等一的好。
拿下河中府的時日雖短,他卻已經把那里守得固若金湯。
沒有他的允許,一只蒼蠅都休想飛出去。
更別提河中府的百姓想要往外傳遞消息,那更是難如登天。
而阿賓的表姐,卻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民婦,她是怎麼把信送回燕京的?
世間從沒有那麼多的僥幸,這件事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司徒篌故意為之!
問話的同時,慕容離亭握緊了拳頭。
大燕的情形已經糟糕若斯,哪里還禁得起百般算計?!
阿賓有些跟不上主子的思路,只能老老實實應道︰「是,表姐信中說宋軍攻佔河中府後,對百姓秋毫無犯。
那位司徒將軍甚至還把官倉打開,把里面的糧食取出一多半分發給百姓。」
宋軍對百姓秋毫無犯,完全在慕容離亭的預料之中。
收買人心從來都是宋軍最擅長的。
若非如此,趙家又怎麼可能用短短的十年便佔據了中原的半壁江山。
只是這開倉放糧又是怎麼回事?
據他所知,今年河中府一帶雖不是什麼大豐年,但百姓們家中的口糧是有保證的。
司徒篌平白無故給老百姓分發糧食,其中定然有什麼緣故!
慕容離亭對阿賓道︰「你表姐還說了什麼?」
阿賓抿抿嘴︰「表姐說,那位司徒將軍說了,很快宋軍就會集結大批人馬攻打京城,屆時百姓們的生活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影響。
所以他建議大家暫時遷往其他城池,待戰事平息之後再回故土。
那些糧食讓百姓們當做遷徙路上的口糧,也算是給大家都一點補償。」
慕容離亭不可置信道︰「百姓們這麼容易就被勸服了?」
他主政的時日雖然不長,卻真是體會到了大燕的百姓有多艱難,同時也感受到了他們有多固執。
自從寶應一朝後,幾十年間大燕一直處于戰亂之中,百姓們早已經受夠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宋燕之間停戰三年,他們總算是重新過上了安穩的生活。
誰知好景不長,宋國突然對大燕宣戰了。
不過,絕大多數的大燕百姓並不知曉如今宋燕之間國力的差別有多大。
他們總以為大燕依舊是強大的,這一次宋燕之間的戰爭,一定會像三年前那樣,以合談而告終。
勸說他們放棄土地、放棄家園,這是慕容離亭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包括此次遷都,願意追隨安肅帝遷往新都的人中,幾乎沒有平民百姓。
為此他連頭發都快愁白了。
新都需要發展,那里的土地也是需要人去耕作的。
可那里自古以來便是地廣人稀,不把燕京附近的百姓帶過去,新都什麼時候才能發展起來?
河中府距離燕京不算遠,按說百姓們的想法應該差不多。
怎的他做不到的事,司徒篌這麼容易就做到了?
慕容離亭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阿賓很快就給了他答案。
「故土難移,河中府的百姓自然也不想離開家鄉。
可那位司徒將軍說了,之前被宋軍攻下的那些城池,多的是無人耕作的田地。
宋帝已經頒下了聖旨,說那些城池的百姓一律免賦稅三年,官府還免費提供品質優良的糧種,還有……」
他還待繼續說下去,卻見慕容離亭抬手示意他不用說了。
阿賓只好閉上嘴,老老實實立在那里。
只見慕容離亭整個靠在椅背上,略顯疲憊的雙眸直視著前方,形狀優美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原來司徒篌……不,應該說是趙重熙和司徒箜,他們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不阻止那些被宋軍佔領的城池的百姓寫信回燕國,目的就是讓他們把自己的生存狀況一五一十地告訴那些燕國的親人們。
免稅三年,免費的優質糧種,還有許多他們從未听說過的優厚條件。
讓燕國百姓人心浮動,算是達成了一個小目標。
更大的目標則是將燕國的百姓勾引到宋國去。
這個計謀對于宋國而言,絕對是個上佳的計策,而對燕國來說,不可謂不毒。
燕國的國庫本就空虛,寅吃卯糧已經不足以形容燕軍的現狀。
如果再把百姓吸引到宋國去,大片空置的燕國的土地由誰來耕作?
慕容離亭有些心灰意懶。
這種事情能怪誰?
怪那些百姓?
事實上,如果他是百姓,根本不用人勾引,早些年就投奔宋國去了。
自寶應帝後,幾十年來大燕經歷了三代帝王。
一個比一個昏庸,一個比一個奢靡,一個比一個無能。
甚至整個大燕皇室中都很少有人真的關心過百姓的死活。
他們只知道花天酒地,只知道附庸風雅。
沒錢了就進一步盤剝百姓,總之絕對不能降低他們的生活水準。
似這般被欺壓了七八十年的百姓,得知有了那樣的好去處,不跑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