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重熙寒涼的聲音如同一冷雪被突然放在滾燙的額頭上一般,讓處于半夢半醒之間的左楚鈺一個激靈醒過神來。
她努力抬起耷拉著的眼皮,露出了那雙渾濁的眼楮。
幾個月不見,祖母竟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嫗。
趙重熙心里並非毫無波動。
可一想起她曾經做過的那些惡事,他真是連半分同情心都生不出來。
左楚鈺努力轉了轉有些麻木的眼珠,好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的男子是誰。
她有些結巴道︰「重……重熙……你怎的會在這里……」
趙重熙涼涼道︰「不是你讓箜兒給我捎個信,說是有些話想要當面對我說麼?」
左楚鈺露出一副關切的模樣︰「司徒箜說你去辰州了,是真的麼?」
趙重熙用腳將一個錦凳勾了過來,一撩衣擺坐下︰「您覺得自己如今還有值得別人撒謊的價值?」
「重熙……」左楚鈺用哀傷的眼神看著長孫。
趙重熙依舊不看她︰「我是去了辰州。」
「那……」左楚鈺用力拽著床單,急切道︰「你果真打算攻打荊州?辰州的水軍……」
趙重熙呵呵笑了起來。
「皇祖母是日子過得太好了,竟不知曉此時已是深冬了麼?
而我率軍攻打荊州,那已經是發生在秋末的事了。」
「那……」左楚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把持大燕朝政二十年,她自然知曉荊州水軍的底細。
重熙此次究竟是鎩羽而歸,還是……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想下去了。
那年左澤雲和周建寧率大宋水軍攻打荊州時,她正處于在燕國朝堂中與那些頑固的朝臣周旋的關鍵時期。
大宋水軍幾乎全軍覆沒,左、周兩位年輕的侯爺陣亡的消息很快便傳入了燕京。
左楚鈺那時是非常心痛的。
左澤雲雖然出身左家旁支,卻是那時的左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人物。
他陣亡了,大宋損失了一員虎將,左家卻是垮了整個天。
可她已經不是大宋元後,而是把持了大燕朝政的太後娘娘,已經沒有立場去關心安定侯府的存亡以及左家人的反應。
那一戰是大宋的恥辱,卻是宋燕兩國幾十年的交戰史中燕國最值得驕傲的戰績。
她近乎麻木地看著慶功宴上那些歡欣鼓舞的燕國將士,心里的痛楚也像是麻木了一般。
從那以後,她的手段更加毒辣,心理也更加矛盾。
她恨不能一手把燕國毀掉,卻又不得不耗費精力和財力盡量維持住燕國的現狀。
因為她已經沒有了退路。
失去了燕國,她還有什麼資本與趙雍對抗?
荊州對于燕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于是她在從前的基礎上,又給荊州水軍添了三成的物資和軍械。
為此戶部和兵部的官員,以及各處的軍隊都多有抱怨。
尤其是楚王慕容緋,為了這件事同她直接撕破臉皮,從此勢不兩立。
本就強大無匹的荊州水軍,從那以後更是難尋對手。
左楚鈺並不想質疑長孫的能力。
但要說他能率領大宋水軍在短短的幾個月間攻破荊州防線,她絕對不相信。
她的各種想法在腦海中百轉千回,趙重熙臉上的譏諷之色愈發濃郁。
「皇祖母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朕既然回來了,就說明荊州防線已經被我宋軍攻破。
而你辛苦維持多年的大燕已經危在旦夕,大宋一統中原指日可待!」
左楚鈺澀然道︰「你沒有必要這般譏諷于我,一統中原也是我的夢想。
我這輩子無法做到的事,我的孫兒卻做到了,這是大好事。」
趙重熙哪里會在意這樣的恭維話,眉頭一挑道︰「除了阻止我攻打荊州,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左楚鈺道︰「祖母的本意是想要讓你迎娶阮家的姑娘,沒想到陰錯陽差之下反而成全了司徒家。
事已至此,我也沒有能力阻止得了,只是想要勸你一句話。」
趙重熙嗤笑道︰「如果您想要勸我多找些女人充實後宮,那還是把嘴閉上的好,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萬一一個不小心做了不肖子孫,倒霉的還是您。」
左楚鈺苦笑道︰「原來祖母在你心目中,竟是個一無是處的人麼?
我向來都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如今的我已經淪落到吃飯喝水都要人喂進嘴的地步,哪里還有資格去管你們小夫妻的事。
我只是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希望你能看在祖孫一場的份兒上,送我離開大宋皇宮。
說句不太吉利的話,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想把生命中最後的時光留在這個讓我厭倦的地方。
重熙,你會成全祖母的,是麼?」
趙重熙不想去分辨她的話是真是假。
送祖母離宮,本就是他和凰兒的打算,既然雙方都樂見其成,還有什麼必要揪著不放。
他淡淡道︰「這件事朕會盡快安排。不過你最好記住,不要試圖挑戰朕的底線。
如果你離開皇宮後,還想著東山再起什麼的……」
左楚鈺忙道︰「我連路都走不了,怎會……」
趙重熙抬手制止了她的話︰「這件事就算是敲定了。我會替你擇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養老。
如果你還想繼續作惡,我就把你送去給自己看守陵寢。」
左楚鈺臉色劇變。
果然做皇帝的人就沒有心軟的。
大宋元後二十年前就薨逝了,皇陵的棺材中躺著的是她精心尋覓的替身。
雖然她還活著,卻永遠要不回自己真正的身份,死後也沒有資格葬入皇陵。
這也就罷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和趙雍葬在一起。
可讓她去給那替身看守陵寢?
她的身子劇烈抖動了幾下︰「重熙,你千萬別把我送到那個地方……」
趙重熙道︰「知道害怕就好,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保證你活著一日都能舒舒服服,死了之後入土為安。」
「重熙……」左楚鈺不甘心地喚了一聲。
趙重熙擰著眉︰「你還想說什麼?」
左楚鈺有些猶豫道︰「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你能把卓秀蓮那個賤人弄到我身邊麼?」
趙重熙嗤笑︰「你這是和她待在一起幾十年,一日都舍不得分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