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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日子

李純的笑讓程紫玉有一瞬間的恍惚。

原來他的笑,那麼好看!干淨,清澈,毫無雜質,似乎能洗去她心頭的陰霾。帶著日光的溫暖,叫她非但難以拒絕,還想要靠近。

往日她一直覺得這過分香氣繚繞的桂花有些煩人,可這會兒卻莫名感覺他跳下樹後抖落去匾中的金桂也跟著可愛了。

「我來了!」

他笑著走來的同時,也沒忘為她擋住了那依舊略微刺目的夕陽……

「嗯!」他的貼心,叫她突然語噎。

「我應邀來看星星,明日一早就走!」

「……」

他依舊來得冠冕堂皇。

下人們不知何時已退下,眨眼間男子已到了跟前,下人過分會看眼色的回避行為反而讓程紫玉感覺耳根有些燙。

「這會兒你不是正當忙嗎?怎麼過來了?你不用隨行御駕嗎?」她急著掩飾尷尬,轉移話題。

「我都安排好才過來的!」

朱常安看她局促緊張如只兔子,便後退了一步,坐到了廊下躺椅上,隨後將他此行主要任務是暗中安排人手護駕說了一遍。

「船隊速度慢,還得要好幾日才能到江南,不急!下午我在金陵布置了一番,突然想喝這里的茶了,便臨時趕來這一趟。」

女子瞪了他一眼,他卻更歡暢了。

程紫玉也在一邊坐下。

她明白了,這才是前世她未在皇家的隨行隊伍里看見李純的原因,不是她的疏忽,而是李純一直在暗處!……

「桂兒,倒茶來!」他喚了一聲。

「是!」

「要泉水泡的!」

「是!」

「要你家主子藏的好茶葉!」

「是!」

桂兒畢恭畢敬地上茶,李純則一臉欠揍,小人得志的挑釁狀,看得程紫玉嘴角忍不住一抽。

「桂兒乖,以後好好練功,保護你家小姐,這是師祖的見面禮!」李純掏出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桂兒,不許……」程紫玉急著制止。

「桂兒,別听你主子的!這是兩碼事!你既拜了柳兒為師,你若不收這禮,我便讓柳兒給你逐出師門了!」

程紫玉嘴角又是一抽。

師祖?師門?真說得出口!

別人家都是徒弟孝敬師父,哪還有師祖給徒孫送禮的?

罷了,李純的性子言必行,她還是知道的!她推辭也不會妨礙他的決心。

「謝……師祖。」

見程紫玉不再阻止,桂兒這才小心翼翼伸手接過荷包,隨後沖李純磕了三個頭,快速退了下去……

李純這才沖著程紫玉笑道。

「你急什麼,我也有東西送你!」

「不用了……」

程紫玉頭又疼了。上次那一匣子的寶石便叫她負擔重重,她都收去了紫翌軒里,想著過幾日就還給他。哪知他又突然出現,這次只怕又還不上了!他還要送?可她卻實在不能再接受他任何……

額?

只見那廝正擰身拖過了一邊晾了桂花的大圓匾,從中抓了一捧桂花。

一捧花?這是送她的禮?

程紫玉來不及如釋重負,未能反應便見男子已倏地起身,站到她的身前,想要將手中花兒往她頭上簪……

她頓時清醒!

不行!

如此曖昧行徑,顯然不適合此刻的他倆!

程紫玉快速站起了身。

可即便如此,他的臉也已湊到了她的跟前。

他那比寶石還要晶亮的眼眸越來越近,他的氣息也幾乎噴到她的臉上,他越發湊近的身子似乎會將她禁錮在這一方範圍。

她看到他眸子里映出的自己,是那般狼狽。

她退無可退,心頭一陣急跳。

她自然是推不開他的。

「多謝!我自己來!」

她扯笑伸手,一把抓過了他手中握的金桂……

李純也不堅持,笑著抽身後退……許久後的程紫玉才察覺到他的這個笑是帶了那般得逞的意味。

攥緊了一手金桂的程紫玉頂著緋紅的臉頰轉身快步回屋……

李純則唇角上揚地坐了下來。

他撫著胸口,感受那過快的心跳。

他自然是故意的!

他自然也不是真的要做如此輕佻行徑!

他知道,她馬上就會回來!

不過剛剛,她指尖觸到了他的掌心,輕輕淺淺,如蜻蜓點了水,那一瞬,他的心似乎就被什麼擊中了。

他要緩一緩。

這就是心跳的感覺吧?

他先前的二十年雖過得優越,卻總感覺生命里少了點什麼!他沒有親人,他的獨孤一直陪著他,他幾乎習慣了。也不是不好,就是缺了點溫度。

他愛喝酒,正是因著酒能讓他感受熱度,感受心跳。

此刻,他從耳根到脖根都有些燙,他的心也跳得很急,他似乎不用酒就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了!

從見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給自己的感覺不一樣,可感受真真切切來臨時,他還是如此欣喜!

當然,他也敏銳察覺到了此刻的她與過去有了些不同。

雖然她依舊對他抗拒,可也多了一絲緊張。

她很緊張!

與她平素自持的冷靜出入太大了!

笨蛋!

他暗暗罵著,開懷笑著,撢落了一袖子的桂花……

程紫玉心跳也有些快。

她覺得還是得要好好跟他談一談,以免他繼續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想法。就今晚吧!嗯,就今晚……

她到這會兒才感覺手心有點扎痛。

攤開手掌,一手的桂花隨風飄了開,可還是剩了最後兩朵在她的掌心,一動不動。

原來桂花下邊藏著的,才是他的心思。

被掩在一把桂花里的這個,才是他要送自己的!

那是一對桂花狀的寶石耳釘。

通體皆由金黃色寶石綴成,栩栩如生。

程紫玉微微驚訝。

為了讓自己主動收下他的禮,他費心了。

真桂假桂,他這是蓄謀了很久。

那麼,這耳釘是特意為自己而打?

他從哪兒弄來的顏色這麼干淨的金黃色寶石?……

可此刻的程紫玉卻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她能笑著從他手中抓過一掌的桂花,為何那一刻卻連這桂花摻了假也沒發現?

縱然這耳釘的造型幾可亂真,可那堅固的手感卻不應該發現不了的,可她非但毫無所察,還攥在手心走了十丈才感覺到疼!

李純對上她的那一刻,她心頭過分的慌張和緊張是此刻的她也尚未意識到的!……

這會兒的她正在想著︰金黃色,是所有黃色系寶石里最稀罕的!

單色系的寶石好找,可如此純粹的中間色卻不可多得!程紫玉搜羅寶石多時,很有經驗。上一世她只得到過一次金黃色寶石,還是托了走船的商人從南洋帶來的!

「很稀罕嗎?」後來的李純一臉不在乎。「怪不得了!原本這是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寶石,我拿去讓切割瓖嵌成桂花狀,那掌櫃問了我整整三次的‘當真’?敢情是以為我暴殄天物了。」

「鴿子蛋,切割成了桂花碎,不是暴殄天物嗎?」鴿子蛋大小的金黃寶石,那得多少銀子一顆?切成如此碎顆,價值只怕便不及原本的百分之一了吧?

這何止是暴殄天物,完全就是傻子瘋子的行徑好嗎?程紫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怎麼會?它由一塊石頭變成了我的心意,便成了無價,又怎會是暴殄?」

灼灼視線打來,程紫玉避之不及,被捕了個正著……

晚膳後,程紫玉調整好了心態,鄭重打算將這對耳釘還給李純。

「沒空!也沒手接你的東西!」

不久前,李純纏著丫頭教他做桂花糖,這會兒他正在給桂花過水拌糖,忙得不亦樂乎……

程紫玉不明白,他是有多喜歡桂,這次來了之後就與桂杠上了。

「你若喜歡,我送你幾瓶就是,何必費這個功夫?」

「因為我有私心!」

當著眾丫頭之面,他答得毫不猶豫,也毫無顧忌。「我想要你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我做的桂花糖,那麼不管你是吃元宵還是吃糖藕,都能想到我!」

程紫玉沒有接話。

朱常安很會說情話,甜言蜜語經過他的口,都會變得很生動!可像李純這樣毫不掩飾心跡又全然真誠的情話,卻似乎更能叫她心頭顫動。

不用猜測和質疑,沒有掩飾和做作,真誠襲來,還是令她自以為不會再情動的那顆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好幾下。

她不知道有沒有感動,但她清楚,他越這般赤誠坦蕩,便越叫她沒法拒絕,她心軟的同時,那些防御似乎也少了一些,而對他的縱容又多了一分。

就如此刻,正因她沒有立刻接話,剛剛還在這兒的丫頭們又已識相地不知所蹤……

在他的身上,她的一切主見似乎都會不受控制地消失。

這樣身不由己的恍惚感,她活了兩世,是從未有的。

看他認真做著手中活,沒有半點懈怠,也沒有一點點的不情願,似乎真把這活兒當作了一項很重要的任務來完成……

程紫玉的眼眶和鼻間突然有些酸了。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

她有什麼值得他這麼付出?這麼認真對待?這麼小心翼翼?這麼珍而重之?

他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朱常安尚且是看重她的金銀產業和手藝,可他呢?

在他的面前,她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可他卻選中了她?

她不值得!

這是他的不幸,還是她的不幸?

她的心千瘡百孔,她早已發過了誓,重活一世只為家族,又能給他什麼呢?

「李純,你很喜歡桂嗎?為何是桂?因它諧音‘貴’,你想要掌貴?」許久,她才開口。

「我就是那麼膚淺的人?會為了一個諧音而去隨便喜歡?」他突然笑了起來。「不過……掌桂?掌貴?有點意思!」

好一會兒,李純才又開了口。

「你不覺得,這桂花開得細細碎碎,絮絮叨叨,老老實實,很像過日子的狀態嗎?一開就開一樹,要香就香滿園,多實在。地方不大,就擠一擠,不用多絢爛多炫目,一簇簇照樣熱熱鬧鬧。不用特意伺候,不用遮風避雨,它到時候就會開放。沒有炫目張揚,卻低調實用。哪怕裝進壇子,泡進酒里,它依舊能以最特別的方式存在。

桂花糖,桂花餅,桂花糕,桂花藕,桂花茶,桂花蜜,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哪一樣有它這樣的煙火氣!大概是因為我太孤單了,所以我喜歡的,就是這份煙火氣!

所以我這麼說,你懂了嗎?我想把兩顆永不變質,永遠璀璨光亮,永遠價值不菲的桂放進你的掌心!因為我想找你一起……過日子!」

李純說話間已經到了她的身前站定。

「程紫玉,你是我珍而重之的貴物,所以你說我想要掌貴也不錯!那麼,你可願意?」

樸實的情話呈現出了感人的意味。

程紫玉心頭一下下顫著,如石子被撞進水面,一圈圈漣漪蕩個不停。

過日子?

他拐著彎,繞那麼遠,就是為了說這個!

他要的,僅僅只是煙火氣?

歷經兩世,她才看懂了眼前這個男人。

原來他要的那麼簡單!

可自己還能好好去做個過日子的人嗎?

她連自己最終將走向哪一條路都不知,如何去答應他?

可她,似乎還有些不忍去拒絕他。

「你不用急著回答,先考慮著!」

「不用了!」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氣,開口打斷。

「我不能!你我不是同一種人,你把我看做可以過日子的人,可我卻做不好!我沒有時間去經營我的日子。就像烏龜帶著殼走路,我走不快,所以我必須心無旁騖一心往前,一步不停。上次在九江的事,別人不知你還不曉嗎?程家一直都被人覬覦,我作為……」

「這難嗎?」他打斷她。

「你在怕什麼?你不信我?我既然願意直面與你開這個口,自然是深思熟慮過的!你我過日子,你的家族便成了我的家族,我豈會袖手旁觀,豈會讓它分崩離析,豈會讓你的族人被謀算?我可以保證,盡最大的力量……」

「不!不是!」

程紫玉搖著頭。

她蹙了眉,好一會兒才開口。

「我信你!我也的確怕!我知道你承諾過的事可以做到,但我卻怕連累你!

你這樣挺好的,皇帝信任你,皇子們有求于你,你可以如風般瀟灑來去。我不能捆綁你。我不值得你如此對待。過日子,你該娶個真正的貴女,沒有太多羈絆的那種,我不合適!」

程紫玉很清楚,她欠李純的,何止今世這些。上一世,她雖不知他的最後結局,可她卻肯定,他一定是被她連累了。再來一次,她要李純遠離越來越危險的她!至少他可以做個一人之下,性命無憂的閑散貴公子!

「來不及了!」

李純笑著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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