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費了全身的力氣才站到梁二跟前。
梁二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打量他一遍,留意到他虎口之間的繭子,道︰「你靠什麼糊口?」
「小人有一把子力氣,能撐船捕魚,送去坊市換些嚼用,」漢子略帶恭謹的答道。
梁二點頭,忽的打出一拳。
漢子滿面驚慌,想要躲卻又不得章法,只得顫著腿,閉著眼,咬著牙硬扛。
突然之間,身體的第一反應騙不得人。
梁二力道微收,缽大的拳頭落在他胸膛之上,略一用力,便收回。
預期的疼痛與力道並未落下,漢子顫顫睜開眼,眼楮里滿是驚訝。
梁二呵笑了聲,道︰「身子骨不錯。」
漢子連忙躬身謝他夸贊。
梁二道︰「你家中可有勞力?」
「有,尚有兩個成年幼弟。」
梁二點頭,道︰「如此,你可願入柳家軍?」
「我,我能入嗎?」
漢子猛地抬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梁二點頭,又笑道︰「只是初步定下,待到查驗過後,才會收編。」
漢子單膝跪地,叩謝梁二。
梁二拉他起來,指了案幾,道︰「待會兒你就站在這里喊募軍,不招家中獨子,高堂需得有人在家奉養。」
漢子用力點頭,聲音響亮的道︰「梁官爺放心,洪大定不負梁官爺所托。」
梁二有些訝異,道︰「你識得我?」
漢子呵笑,看了眼人群,小聲道︰「小人時常給葛大送魚,曾見過官爺。」
梁二微微點頭,腦中極快的回憶了下,似乎是在某個瞬間見過這張臉。
他道︰「叫我梁都尉。」
「是,梁都尉,」洪大腰桿一挺,大聲道。
梁二擺手,示意他可以開始。
洪大立馬站去案幾後,吸足了氣,大聲將征兵要求說出。
許多正等著拿糧的漢子听完,眼楮開始發亮。
既然城主都肯無償給糧,想來不會賴了軍餉。
若能加入,以後一家起碼不會斷了嚼用。
有靠得近的,忍不住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真,」洪大道︰「我已經是了,待到核查完畢就會編入軍中。」
適才梁二和他說話聲音不大,旁人並不清楚究竟,現在得知,頓時起了一片嘩聲。
那適才開口的漢子大喜,急忙往前湊了湊,道︰「那我也報名。」
「你家里可有其他勞力奉養高堂?」
漢子趕忙點頭。
「那就行,」洪大指著桌上筆墨,道︰「把你姓名地址寫下來。」
「可我不識字,」正往前邁步的漢子一臉為難。
洪大眨巴眨巴眼,扭過臉扯了嗓子道︰「梁都尉,能來個識字的嗎?」
梁二正和謝大商議審核之事,聞言便看謝大。
謝大只得從府衙里叫兩個過去幫忙。
門外很快傳來一陣熱烈的喧雜之聲,梁二和謝大忙走到門口去看。
只見適才那張空空無人的桌幾之前已經擠滿了或青壯或中年的男子,有幾個胡須還摻雜著些許的銀絲。
梁二側頭道︰「不用加年齡限制嗎?」
謝大笑道︰「這里的人皆會水,有些年紀意味著他水性更好,也更沉穩。這樣的人正好可以編入一般守軍,隨船來往各處。」
「想來柳城主讓我從旁協助,就是想說這個意思。」
梁二癟嘴。
好吧,論揣度娘子心意,他不如這酸儒。
他道︰「明日我派兩百兵士,你讓人帶著戶籍跟著。」
「行,」江陵府的戶籍冊子,他才一進府衙便收攏起來,雖然尚未校對,里面還有些問題,但只做清點盤查,還是沒有問題的。
他又等片刻,見梁二再沒別的事,便折身去官房。
梁二看他一眼,仰臉看天。
這幾天天清氣朗,最適宜信鴿飛行。
汴州城里,周小六叫來全四,道︰「司馬有事,你過去幫襯些日子。」
全四哦了聲,道︰「都尉,梁帥開春便要北進,司馬還不準備回來嗎?」
「這事司馬自有分寸,」周小六瞪眼。
全四縮了縮脖子,不言語了。
周小六又道︰「到了那兒也別問。」
全四忙點頭應是,未免周小六再說教,他趕忙道︰「我這就收拾了出城。」
周小六叫住他,抽出個錢袋子給他道︰「大年下的,你不在家也得讓家里過好年。」
「不用,」全四笑道︰「早前柳娘子賞下來的銀錢都讓我阿娘存著,家里盡夠了。」
「讓你拿,你就拿著,」周小六把錢袋子硬塞給他,叮嚀道︰「與你家里人說嘴巴嚴實些,莫說漏了。」
全四知曉,這是防著梁家那邊。
他答應著跑了出去。
周小六立在那兒,遙望著江陵方向,良久,他嘆了口氣。
折回案幾之後,翻開糧冊,他緊鎖眉頭的提筆蘸墨。
正要落筆,就听來人報,說平伯來了。
周小六咧了下嘴,心說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起身時,順手把字條燒了,而後闊步來到門邊。
平伯笑吟吟的拱手見禮,指了其後的一大車吃食,道︰「快年下了,夫人著我送些酒肉之物過來。」
周小六趕忙道謝,又道︰「勞老夫人惦念,小六實不敢當。」
平伯笑道︰「都尉為護衛百姓,日夜操勞,些許吃食,不過是略表寸心而已。」
周小六呵呵。
早前梁司馬在時,梁家送來東西,他們跟著蹭些倒是無妨。
現在梁司馬不在城里,梁家還依然如此。
這倒是讓人有點吃人嘴短了。
不過再怎麼短,該守的秘密他也是半點不會露的。
周小六讓人將車子來去後面。
那些年輕小子不知內里機鋒,都歡喜的推車走了。
平伯笑眯眯的看著,末了忽的一嘆,道︰「看到他們就想起我家二郎君,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
「可不是,」周小六心說果然來了,精神瞬時打起。
平伯鼻翼微微閃動,一點糊味似有若無的飄散過來。
他狀似不經意的側身,見屋里燃著一盆炭火。
平伯抬眼。
周小六呵笑,道︰「鎮日困在屋子里動彈不得,這腿腳都跟小娘子一般懼冷了。」
平伯陪著笑了笑,眼楮再度掃了眼屋里,見周小六只是裝傻,只得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