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世子死死盯著眼前的樓晏。
「是你!原來是你!」
那個算計他的人,就是樓四。
樓晏笑笑︰「世子怎麼了?手抖得這麼厲害,是生病了嗎?那還是不要在外面吹風了,趕緊回王府,請太醫診治吧。」
康王世子伸手就要抓他衣領。
袁彰連忙喊道︰「世子!世子不可動手!這里是政事堂!」
吏員听得聲音,急忙來攔,紛紛喊道︰「世子息怒。」
僅剩的一絲理智,總算讓康王世子停了手。
他極力克制自己,要是在政事堂里動手打架,以後被人拿來做文章,那麼他心里想的那件事,就不可能了。
但是,想到自己被樓晏一番戲耍,生生斷了臂膀,仍是氣憤難平。
他一振臂膀,低聲喝道︰「放手!」
見他恢復理智,吏員們猶猶豫豫的放開了。
康王世子理了理衣襟,昂著腦袋,仍像往常一樣,擺出十足高傲的樣子。
「你這是對本世子宣戰了?」他嚴聲問。
樓晏嘆了口氣︰「下官不知道世子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康王世子譏笑,瞟著案上的卷宗,「證據收集得這麼集合,你等這天很久了吧?」
樓晏仍然平靜以對︰「世子或許忘記了,下官做過刑部郎中,這只不過是份內事。」
「好一個份內事。」康王世子冷笑兩聲,「你不查別人,偏偏就查蕭達?」
「世子這就說錯了,下官查的人可多了,畢竟做惡事的不止他一個,對吧?」
這話道理很正,但康王世子總覺得話里有話。
他心一緊,想到康王府門下諸多官員。這個樓四,難道他還查了其他人?下一個又會輪到誰?
這一沉默,剛剛的氣勢便消了下去。
樓晏便拱了拱手︰「世子若是無事的話,下官先去辦差了。」
康王世子知道今天拿他沒辦法了,只能思謀著以後再討回來,便重重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看著他出了政事堂,樓晏回身抱起卷宗,向袁彰告別︰「袁相,下官先告辭了。」
袁彰卻沒有回應,而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道︰「你這麼做可不明智啊!等于明著跟康王府翻臉了。」
康王府勢大,這麼對上能贏?
樓晏卻只是笑笑,說道︰「這不是必經之路麼?倒是袁相,今日給了我方便,就不怕康王府算賬?」
袁彰平靜無波︰「本相依律辦事,有何可俱?」
樓晏仔細看了他片刻,最後低了低身︰「多謝袁相爺,下官告辭。」
待他走後,袁彰坐了片刻,吐出一口氣,幽幽道︰「老夫是真不想趟這渾水啊,奈何……」
他搖了搖頭,收拾文書印章,下衙。
……
蕭達的案子了結得極快。
一杯毒酒,結束了他的一生。
行刑那天,樓晏去送行。
他說︰「看在這幾年君臣情分上,陛下給你留個體面。」
蕭達看著那杯毒酒,卻笑了︰「不是給我體面,而是怕拖下去生變吧?如果是斬刑,就得在秋後,半年時間,有太大的變數了。」
樓晏笑而不語。
其實今天這個刑,是私刑。
聖旨上寫的是斬立決。
這種小手段,大家都明白的。
蕭達端起那杯毒酒,手有點抖。
他問︰「你答應我的事,不會變卦吧?」
樓晏道︰「罪不及家人,陛下親口所說。」
蕭達點點頭,一口悶了。
毒發沒有那麼快,樓晏就陪他閑聊。
「我年輕的時候,家里窮得很,經常吃不上飯。饑一頓飽一頓長到十歲上,實在受不了餓,就跑城里去了。剛開始在碼頭上做苦工,搬一件貨一文錢,勉強混了個飽肚。碼頭上常有流氓地痞,老有打架的事。嘿!我在打架上,那是真有天賦,漸漸有了幾個兄弟。」
「十七歲,娶不起親,兄弟幾個一咬牙,投軍去了。剛開始那真叫苦,你這種公子哥沒法想像的苦,不過好在立功有賞銀,我們就搏了命去爭功。打的仗越來越多,我那幾個兄弟,一個個漸漸沒了……」
「後來娶了妻,我那婆娘你也知道,就是商戶人家照著瘦馬養的。長得漂亮,能彈琴跳舞,會伺候人,就是沒見識。我那時候不懂,人家送老婆上門,高高興興娶了。後來懂了,可看她對我一心一意,又給我生了兒子,也不忍心休了,就這麼湊和過吧。」
「兒子出生的時候,我高興極了。那會兒我就發誓,決不讓他過我這樣的苦日子。然後我一門心思求富貴去了,就這麼投到了康王府。這十幾年,從沒想過對不對,好不好,沒人教過我那些道理,認字都是當了將官才開始學的。」
「現在我要死了,就一個兒子,還變得痴痴呆呆的,想想還是沒有積陰德吧?」
樓晏淡淡道︰「人各有命,既有是非,就有因果。」
蕭達笑︰「听听,這種文縐縐的話,我就說不來。」
月復部絞痛起來,他額上漸漸冒出冷汗,但仍然想說話︰「你是不是想整倒康王府啊?」
樓晏看著他,沒說話。
蕭達仍然想問︰「為什麼呢?陛下能給你的,世子也能給你啊!」
樓晏搖了搖頭︰「不,他們都給不了我。」
蕭達看著他的眼楮,好像有一點點懂了,又好像不懂。
「為了……先帝,還是先太子?」
「是無涯海閣。」樓晏說,「升官發財封妻蔭子是你的夢,而無涯海閣就是我的夢。」
蕭達慢慢地笑起來,在笑的同時,有血從他嘴角溢出。
「真好啊!」他說,「希望……」
後面的話,他已經說不出來了,血從嘴里涌出來,他的身軀慢慢倒了下去,抽搐了一會兒,終于不動了。
獄卒上前,試了鼻息與心跳,稟報︰「犯人死了。」
樓晏點點頭,他說︰「讓蕭家人來收尸吧。」
「是。」
他出了天牢。
太陽正烈,灑下溫暖的光芒。
樓晏理了理袖子,伸出自己的手。
這雙手還是那樣光潔干淨,仿佛從來沒沾過半點血腥。
第一個。
他在心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