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快一宿，馬振中終于熬不住問出這幾年以來，他最想問的一句話。之前是不管在電話里還是信里都不好問。
義叔都出國了。
如今？
此時此刻？
實在是憋不住了。
他們兄弟倆就隔了火車的距離，已經想見面都不易。要是換成一人在異國他鄉的話，豈不是更不容易相見。
關有壽沉吟片刻，悶聲道，「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我祖母今年已經八十九，九十歲大壽，我不到場不行。」
「大概要待幾年回來一趟？」
「眼下不好說，那邊情況有些特殊，加上我是有計劃讓仨孩子出國進修，具體還要等過去親眼見了才能確定。」
馬振中緩緩點頭，「是這個理，就是這邊工作放棄了，有些可惜。以你的能力哪天混到梅叔的位置不是沒可能。」
關有壽失笑搖頭，「不會存在這種可能性。」以他生父的身份，哪怕再給他十年時間發展，他前進的空間都非常有限。
至于此生要達到先生如今那種行政等級？早已是可望不可及。更別說他本就志不在此，何苦來著。
人生短短數十載，他都馬上四十，何必將剩下的日子放在爭權奪利上。要不是為了自保，他連某些勢力都不想接手。
「去了那邊想好干啥了沒？」
「當紈褲子弟。」
「……看得出你親爹很有錢。也行，天高皇帝遠，當一回大少爺也不錯。最起碼你想回來轉轉，倒是就不怕沒路費。」
「哈哈哈……」
「咋地，不想回來見哥們？」
「回！咋會不回來見你！」關有壽頗為愧疚地拍了拍兄弟肩膀，「我好像還沒告訴你我那位生父是何人。」
「等你能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反正你不姓胡就行。你不是說你本就姓關？我知道關中華就是我兄弟就行。」
馬振中見不得哥們這幅鬼樣子，打趣道，「地址可得留下，沒準哪天哥們攤上啥大事兒還要找你救命。」
大正月的盡說些晦氣話！關有壽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不管離得多遠，我都會給你寫信打電話。
就是我沒在國內，啞婆婆不是在家里？有任何事，你找她一家子都一樣。要不我先安排你們去京城陪干爹？」
馬振中瞬間打了一個激靈，嚇得連連搖頭，「你可少嚇唬我，就梅叔？我可不敢跟他老人家待在一塊。」
「其實我爹這人很和藹，沒你想象中那麼可怕……」
「停！」馬振中急忙打斷話，「你老丈人知道這件事了沒有？」
關有壽搖頭。
「這次過來打算跟他說了？」
關有壽蹙了蹙眉，「就這事，我還沒考慮好。按理是不應該現在就說，可不說？心里有些過意不去，愁啊。」
馬振中遲疑一下，抬頭瞅了瞅門口，側頭時，他還是忍不住勸道，「其實先別說對誰都好。等事到臨頭再解釋也不完。」
「還有大發他們幾個？」
「嘖，你想多了。就是你不說，他們也不會怪你。特殊情況特殊處理，你這次過來就權當解決你娘的事情得了。」
「行，就先這麼著，反正距離出去的時間還早著。好了，不提我家這點破事。你先說說你打算準備什麼彩禮？」
「準備一輛自行車咋樣？手表，倆孩子都有。再包個一百零一的彩禮錢，取了百里挑一的意思。」
「你是想走你大佷子當年行清？」
馬振中沒否認，「有這麼一個意思。過了，我大哥臉上不好看，再一個我下面還有倆兒子，不求一碗水端平，多少要說得過去。
還有一點，不瞞你說，我壓根就沒想等將來老了要跟哪個兒子過。錢，還是要留些在自己手上比較好。」
「也行。」听他這麼一說，關有壽就心里有數，就彩禮錢這事，他就沒多言。「準備挑幾時辦喜事？」
「原本我是想著先下定，再挑五一或者十一。現在是我娘找人合了八字，挑了農歷四月十八和九月十一。」
關有壽默默算了一下。上半年這個日子，他肯定是沒法子親自到場，剩下的九月十一沒準還能趕回來一趟。
可這畢竟不是他親兒子娶妻，吉日由他說了算。關有壽緩緩點頭，「關乎孩子一輩子的大事，听你娘的不會有錯。」
「你看他們有沒有準備婚假期間去哪兒走走？要是可以的話，就讓他們小兩口到時上我家去住幾天逛逛京城。」
「如今家里小北搞了一輛邊三輪，想去哪兒也方便。要是他們小兩口還想去海市轉轉，到時我來安排就行。」
馬振中無語地看著哥們。
關有壽挑了挑眉。
「你錢多了花不完？」
「你咋知道的？」
「滾犢子。」
久未相逢的這對哥倆加起來都快八十多歲，說著說著，又是你踢我一腳，我蹬你一腳，活潑得與八歲稚兒一般。
「大中！……老三！……是我，老五，程浩。」
「三哥！……是我，快開門。」
突然，伴隨著摻雜在一起的喊聲，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
「哎喲喂，這些冤家咋就來了。」馬振中驚得一下子站起來跳下炕，「來了，來了，听到啦。」
關有壽跟著跳下炕，「慢點，套上鞋子。一準是我回來之前開車路過公社被他們誰听到信了。」
馬振中估計也是這麼一回事。
院門外，跺腳聲一片兒。
門一開，這個亂的。
「好你個馬小五，居然知情不報。」
「對，良心好好的壞。三哥，來，抱一下。」
「去去去，走，三哥，咱不搭理這些家伙。門口大爺說天都黑了，還有輛軍車開來咱們公社，我當時就猜到是你回來。咋樣？咱們兄弟心有靈犀一點通吧？你說你都路過公社了，咋不喊我一聲？」
「我就猜你今晚可能要值班，正尋思著明天找你們。咋這個點還跑過來，不會耽誤工作吧？」
「我有讓人頂上。這不，那邊安排好再通知他們幾個就來得有些晚。許久沒回來，要兄弟搭把手不？」
關有壽听出兄弟話里的關懷，更听從兄弟話里的若有所指，「哈哈哈……哥們可是文明人。」
巧的是，隨著他這一句，後面緊跟著就是冒出馬振中的一句，「……今晚已經干了一架。」
八兄弟一愣，瞬間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