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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以墨感覺到有人攙扶著他的胳膊在手術室門口的長凳上坐下,他向來最憎惡別人踫觸到自己,但這時幾乎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反抗,他呆滯地看著面前那個高大的年輕男子嘴唇一張一合,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天邊傳過來。

「我們……就像當時計劃的那樣,騎馬穿過松潘草原然後到了雪寶頂,中途在4200米海拔宿營的時候,蕭瀟……不,笑笑她提出讓我留在營地等他們。可是……你知道,每個人對于自己沒有經歷過的東西都會非常好奇和期待,所以第二天我沒有听大家的勸阻一起上了山——哦,天哪,我知道這不是理由。」他把手捂到自己的眼楮上,顯然是防止淚水從眼眶里流出來,但是哽咽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對不起……對不起,很對不起,我很抱歉,上山的時候我出了差錯,我以為那個繩索我已經用得很熟練……笑笑為了拉住我……」

趙維幾乎不敢低頭看林以墨的臉,林以墨就坐在面前,半仰著精致絕倫的臉,嘴唇微微張開,眼神安靜而絕望,像是用早春最晚的一場雪堆成的雪人,潔淨、美麗而脆弱——只要有一絲陽光透過雲層照在他身上,便馬上會消融于這世界上。

他傾听著趙維的訴說,卻一直都沒說話,就那麼安靜地坐著,似乎已經不再想與任何人交談。

時間好象突然凝固了,每一分鐘每一秒都變成了煎熬,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終于打開,醫生走出來,神情疲憊︰「誰是病人家屬?」

cindy看了面無表情的林以墨一眼︰「請說。」

「情況不是很好,病人的胸部受到猛烈撞擊造成內傷,有兩條肋骨插進了肺里,而且因為當時的搶救條件不夠,缺氧和失血讓她一直昏迷。」

「那現在呢?」

「如果48小時內可以清醒的話,或許能恢復正常;但是你們最好有最好心里準備,她不再醒來的可能性更大。」醫生看了看面前守候的人︰「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奇跡!」

趙維*一聲,靠著牆角慢慢蹲下去,拿手環住頭輕輕啜泣起來。

過了很久,他終于抽泣道︰「其實當時天氣本來不錯,身邊景色也很美,我們的狀態都非常好,甚至不需要吸氧,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下雨,天色突變,山路一下變得很滑,簡直像是老天一定要我們的命。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真的,我解釋不了為什麼會這樣……可是她一直都很樂觀,她笑著跟我說,沒關系,不用怕,一切都會好。」

林以墨茫然地看著他,身體不可抑制地開始顫抖。

「我們剛把她救起來的時候她還能說話……她說……」

cindy一下擋在林以墨面前打斷趙維︰「夠了!不要再說下去了,chirs——我弟弟身體很糟糕,他受不住這個,趙先生,你如果還有一點點慈悲就停止吧,他會跨的!」

她感覺到身後被人輕輕推了一下,林以墨的聲音極為輕微地從後面傳出來︰「她……說了什麼?」

趙維遲疑半晌︰「她說……告訴小墨,我很愛他。」

林以墨用手死死按住胸口,慢慢把腰彎了下去,然後開始翻江倒海般的嘔吐,他痛苦地把身體蜷成了一團,好象有人在用刀剜出他的心髒。

cindy一把扶住他的肩膀︰「chirs,chirs!我馬上叫醫生來,你忍一忍。」

林以墨強忍著痛楚,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勉強說到︰「不用。」他靠在椅子上狠狠喘息了一陣,搖搖晃晃站起來,像一片快要在深秋日子里凋零的樹葉︰「你們不要跟著我。」

他慢慢走出醫院大門,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發了會呆,然後沿著牆角蹣跚前行,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或者能去哪里,只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再在這里呆下去,在那個地方呆上48個鐘頭,或許不必等到笑笑是否醒來,他就已經先于她心碎而死。

cindy破天荒地沒有听從林以墨的命令,而是保鏢駕著車緩緩跟在他的身後,她從十多歲開始已經遵從自己的承諾把林以墨看成自己的全部,這一刻他的劇烈痛苦讓她的心也跟著絞痛。她看著他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然後腳步開始發軟,重重栽倒在馬路上,再也忍不住沖下了車,把他單薄的身子擁到懷里︰「你要去哪?」

林以墨低頭看著自己被蹭破的手掌,上面滿是血痕,他想了想低聲道︰「想去教堂。」

他的皮膚晶瑩細膩如雪,縱橫交錯的血痕交織在上面讓人覺得觸目驚心,cindy一把按住他手上的傷口︰「好,我們去教堂。」

這是林以墨第一次正正經經地來到教堂,這種地方對他來說是空想家的樂園,但是這次他抬頭望著彩色琉璃牆後的基督像虔誠地跪了下去。他沒有看過聖經,也不熟悉禱文,只能對著神明用自己的語句開始絕望和熱烈的祈求。

cindy沒有打擾他,靜靜佇立一會以後,也伴著他跪了下去。

林以墨把頭埋進手掌里,沉默良久忽然道︰「我知道你和林萬山的合約。」

cindy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他繼續問道︰「你剛剛叫我弟弟?你……真把我當作弟弟麼?」

她的淚水緩緩從眼角流了出來︰「我知道你不願意。」

他想了想,斟酌著道︰「不,挺好的,有個姐姐其實也不錯。cindy……如果,如果我和笑笑都死了的話,lf就給你吧……或者你現在要走也可以,那個合約你可以撕了,當沒發生過。」

「chirs!」她厲聲打斷他。

他沒有理會她,慢慢抬起頭,喃喃道︰「你相信世界上有報應麼?我以前是不信的,現在知道了,果然是有的,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人在看,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那件事……是我做的。」他用夢囈似的語氣講下去︰「然後我遭了報應,笑笑會因此而死,我知道。」

「那只是個意外。」

林以墨輕輕笑了笑︰「對,意外,我造成的意外。我沒有欺騙笑笑,裝備、向導上我沒有動過絲毫手腳,提供給他們的都是最好的,我唯一做手腳的地方是人心。他們隊里有個隊員叫什麼來著,啊,我已經忘記他的名字了,是姓李麼?嗯,就是他,我見過他一次,跟他說過幾句話,我知道他不喜歡康雷——可能比我更不喜歡。你知道麼?其實我真討厭這樣,每個人渴望什麼、憎惡什麼,總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很容易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那個人……瘋狂地嫉妒著他的隊長,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有能力帶好一個團隊,也永遠不可能像康雷那樣在人群中受歡迎,只要康雷存在一天他在這個社團里就只能跑龍套,他心里有個小惡魔在叫囂︰如果康雷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好了——不過當然,如果沒有我的提醒,或許他自己都不會知道原來竟然這麼討厭他。可是啊,事實證明他果真是愚蠢而無能的,我很好奇他怎麼會把那場原本該悄然無聲進行的謀殺案變成了自殺,太不可思議了。」

cindy用力握住他修長的手︰「不對,chirs,我們都不在現場,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甚至連包括康雷在內的當事人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意外還是謀殺,我只知道那天氣候的確很差,真正唯一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為什麼要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呢?」

林以墨似乎覺得很好笑,搖搖頭︰「我從來不覺得這是我的責任,因為我並沒有對他說︰‘嗨,去殺了你們的社長吧。’我只是告訴他我知道的幾個例子,並且順口提醒他如果某個人不在了,他可能會得到什麼。我一點都不同情他,甚至當我後來知道這件事情的結果後,還一個人偷偷笑了很久,因為我覺得他實在是太笨了!」

「可是……現在想起來,那個傻瓜也許真按我的話做了,」他拿手按住額頭,趴在椅子上笑得喘不過氣來,粉色的唇瓣已經變成了白色︰「發生一個顯而易見的意外失誤,如果他的同伴夠善良——比如康雷和笑笑那樣的人,下意識地第一反應就是舍身去救他——你知道麼?這就是我提起的幾個例子之一。對,所以笑笑條件反射地去救了趙維!一模一樣,真是一模一樣!cindy,原來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真的有人在看!這一切,全部報應在了我自己身上!」

天色暗了下去,教堂里的光與影變得詭異,甚至連慈悲的聖母和基督像的面容也變得模糊不清,林以墨低聲說︰「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呆會。」

「這里很黑,我們一起回去好麼?醫院會第一時間傳消息過來,我可以陪你一起等。」

「不!我就在這里等,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黑暗麼?可笑,死亡都已經不再能讓我恐懼了……我什麼都沒有,如果連她都離開的話……」他抬頭仰望一陣,似乎想抓住一枝可以救贖的浮木︰「要是真的有上帝,我希望他能听到我的聲音,臨時抱佛教就臨時抱佛腳罷,笑笑這次如果平安無事,那麼——我在有生之年,會做一個慈悲、寬厚的好人,嗯,我會做一個聖人幫助這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

cindy看著他,不再說什麼,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站在門口把衣領攏起來,那幾個保鏢也已經下了車,聚在教堂門口抽著煙,煙頭一明一滅,像情人俏皮閃爍的眼楮。

過了一會,cindy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看號碼,重重吸了口氣,按下鍵︰「我是……好的,我會告訴他。」

林以墨一直跪著,他從生下來起似乎就沒跪過,更不消說跪這也久,膝蓋早已經麻木得沒有了直覺,心里的痛卻一分也不曾減弱,像是火燒似的流著鮮血的傷痕,

他的思潮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第一次與笑笑見面的時候,那是個天湛藍的秋日午後,他在一所大學里迷了路,他從不知道正常的同齡人過的是什麼生活,所以那個叫何婉怡的女孩把他領回去的時候沒有拒絕。那間房子在頂樓,門外是環形天井,陽光從琉璃瓦上瀉下來,然後有個高挑的女孩打開門,女孩似乎在犯困,大大的眼楮微微眯著,看到他以後抓了抓頭發張開嘴顯出一幅傻傻的神情。

他當時看著她便忍不住想,這女孩的樣子真傻……不過好象要比其他人傻得可愛一點……或許留下來跟她聊一聊會不那麼無聊寂寞也說不定……他不知道以後的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樣痴戀她,那女孩輕輕的一個微笑,都可以讓他失去魂魄;他也不知道在往後的歲月里,只要伏到她身上听到她的心跳聲,他那顆無所依的惶恐之心便能安穩地落下來……是的,他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不在可以預料的範圍。

這一輩子都在覺得旁人很蠢,原來最蠢的人其實是自己,他早該相信這世界是有神明的,因為只有神才可以解釋這一切。

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他听到cindy走了進來,寂靜的空間里只有她的足音︰ 嗒 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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