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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幻境堪破

項雲,被殺了。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一顆頭在地上咕嚕轉,項雲的身體猶自被那傷兵環住,沒有頭的脖頸血如泉水噴涌四濺。

向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呆了。

李明樓也呆住了,雖然她是一個魂靈,但瞬時沖擊如魂靈出竅,天地寂靜。

下一刻,天地撕裂,喧聲如雷,無數的刀槍砍在那傷兵身上,傷兵的身子泡在血水里,有他的也有項雲的。

項雲,死了

李明樓清楚的看到地上滾落的人頭是項雲,項雲的臉上還保持著關切傷者的擔憂

頭被將官顫抖著抱起來,破音的聲調喊「獵先生獵先生」

在一片混亂中,季良神情依舊,走過來看一眼︰「沒救了。」

不用他說大家也知道,頭都掉了,頭掉了還能救回來,那就真只有神仙了。

大家的視線落在地上,項雲與那個傷兵的尸首已經疊倒在一起,血水將他們的身子浸泡。

傷兵身子被砍爛,頭也掉了下來,但燒黑的臉五官模糊,根本辨不出相貌,也不知道是誰

這是刺殺!

刺客,抓刺客的喊聲如雷,嗡嗡震耳。

刺客?是誰?

李明樓看著那個傷兵的尸首,四周不斷有人撞著她穿過她奔走。

向玲跪在地上死死的看著前方的尸首。

他穿著兵袍,他的頭認不出來,身體也多有傷,手里還握著一把刀,刀也是常見的,就是這把刀一下子割下項雲的人頭。

與人同死,才是最快最毫無防備的刺殺。

向玲渾身顫抖,那個神醫說沒救了,一個沒救的人,是怎麼用最後一息做到這件事的?

如果兵衛沒有及時把他抬過來,如果項雲沒有查看,畢竟這里這麼多傷兵不管哪一個如果,都會是功虧一簣。

他怎麼就如此的篤定,舍身拼死用最危險的方式,為了這一擊

向玲起身想沖過去,但無數的兵馬向四面奔去,又有無數的兵馬涌進來,將在場的人抓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向玲被驅趕到一旁,李明樓也只能跟著向玲離開這里,看著這邊的尸首被圍住,被抬起

項雲死了。

死的突然又詭異。

李明樓甚至覺得這時候又是幻境,直到听到有人喊李奉安的名字。

「李都督當年就是在戰場查看的時候,被刺客刺殺的。」「天啊,這難道是劍南道的命運嗎?」「劍南道兵馬改成英武軍也不行嗎?」

听到這話李明樓大笑,也回過神看到四周蹲著小聲議論的幾個兵衛。

她的身形晃動,是向玲向街上走去。

向玲被關了兩天就放了,畢竟他沒有嫌疑。

經過項宅李明樓看了眼,項宅再一次妝扮,這一次是白茫茫一片。

門前兵馬列陣嚴密,來往的文官武將涌涌風塵僕僕,他們神情有的悲傷,有的凝重,有的則眼神閃爍,一眼望去,人心浮動,兩任第一候都突然亡故,誰能做第三任呢?

向玲沒有看著這邊,只低著頭向前走上大街。

街上有不斷奔走的兵馬,民眾偶爾聚集交談,旋即又散開,氣氛緊張。

向玲進了當鋪將腰刀當了,走到一家酒鋪前要進去時,又停下來,喚住了街上提籃叫賣鮮花的小姑娘,把錢都給她,買了她的一籃子花,拎著走到了城門前。

城門前兵馬更多,張貼著雪片般的告示,有大字,有畫像,還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堆積著金子,日光下金光燦燦。

但民眾們進出腳步匆匆不敢抬頭,既怕看到金子又怕看到金子旁豎立的桿子,上面吊著頭和身子分離的尸首。

這是那個殺了項雲的傷兵尸首。

項雲遇刺而亡,刺客的來歷,朝廷認定是史朝叛軍余孽,但項南不這麼認為,把刺客的頭和身子懸掛在城門,懸賞千金尋找能識別刺客身份的人。

看到向玲的動作,他是要祭奠這個刺客?

這個刺客李明樓有個猜測,這猜測讓她輕飄飄虛浮的身子發抖。

向玲拎著花籃徑直向懸掛死尸的地方走去,在兵衛們喝止「什麼人?」的時候朗聲道︰「我來認尸。」

認尸?

駐守的將官走出來,視線在向玲的兵袍上盤旋,再落到他的臉上,微微皺眉︰「你是那個總惹是生非的向玲?休要來這里胡鬧!」

向玲道︰「大人,我認認你們再判斷我是不是胡鬧吧。」

他也不管兵衛們的刀槍走到桿子前,手一扯繩子斷裂,其上的人頭尸體都滑落下來。

向玲先將頭和身子擺好,再去掀開這人的衣裳。

尸首晾曬幾天了,血似乎沒有干透,再加上腐爛觸手泥滑,臭氣燻人。

將官伸手掩鼻,制止要趕走向玲的兵衛,皺眉看著他動作,這是給尸首整理儀容嗎?看來可能真的認識

他對身邊的兵衛低語一句,那兵衛飛奔而去。

這邊向玲伸手解開了尸首上的兵袍,露出其內穿著的青袍,看到這青袍,李明樓坐在了地上,閉上眼。

那天在雜貨鋪見到的李敏,穿的就是

向玲沒有閉眼,瞪大眼楮仔細的看,撫平凌亂散落的一角,一支紅梅綻開

直到看到這梅花,他才一頭撞在地上,發出瘋癲的呢喃「是聶政,是豫讓。」

將官和兵衛都嚇了一跳。

什麼聶政豫讓?

「向玲!此人是誰?」將官喝道,踢了狀若瘋癲的向玲一腳。

向玲向後跌去,也不掙扎干脆躺在地上,望著天空大笑。

「那麼美的一張臉,那麼美的一張臉。」他大笑大喊,「漆身吞炭,漆身吞炭啊,為什麼漆身吞炭?」

因為項雲認得他,只有這樣,項雲才能毫無防備,李明樓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想要抱起這顆頭顱。

這顆頭這張臉丑陋駭人,丑陋駭人。

那麼美的一張臉啊,常常給她做胭脂水粉的人啊,會多愛惜自己的臉的人啊,李明樓抱不起這顆丑陋的頭,只能貼上大哭。

一個大家都能看到的人在大笑,一個看不到的人在大哭,將城門這邊攪動的些許混亂。

有馬蹄疾馳鎧甲粼粼疾馳而來。

「向玲!」將官再次踢向玲,「此人是誰?」

向玲從地上跳起來,舉著雙手看四周。

四周圍上了一層層兵馬,兵馬擁簇著項南,項南冷冷看著向玲。

向玲不以為意,越過兵馬,看向遠處躲躲閃閃但抑制不住好奇聚集來的民眾。

「此俠,李敏!此俠,李敏!」他展開雙手大喊,「李敏,殺項雲也!殺項雲者,李敏也!」

听到這個名字,圍觀的民眾以及大多數兵馬們都神情茫然,但項南以及一些將官神情微微變。

「原來是他。」項南道。

身邊的將官們神情不安︰「他走了許久,早不在劍南道,這麼多年都沒有他的消息。」

所以完全疏忽了這個人。

項南不理會也不在意他們的解釋,打量向玲︰「你是誰?」

向玲高聲道︰「某,向虯髯。」

身旁的將官呵斥一聲,對項南道︰「這是向玲,英武軍中一小兵。」

項南沒有理會將官,看著向玲︰「向虯髯,志向不小啊。」

向玲哈哈一笑,拎起花籃,將里面的花灑在尸首上,輕嘆一口氣︰「這世上最好看的花我是沒辦法與你尋來了,就用這些,聊表心意吧。」

項南問︰「你與他什麼關系?」

向玲拎著花籃,扭頭看項南︰「南都督想知道嗎?」伸手一指那邊的桌子,「這千金要給我。」

項南道︰「給他裝好。」

身邊有將官擺手下令,桌子那邊的兵將立刻將金子裝好拖到向玲身邊。

向玲滿意的拎起金袋子,向項南到這邊走來︰「小項都督,這件事我只能告訴你,因為不知道你身邊還有多少他的人」

他的視線掃過項南身邊,身邊的將官們頓時色變「大膽!」「南公子,我們沒有!」紛紛喝道。

「這種把戲一次就夠了,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有沒有同黨。」項南冷冷的聲音響起,抬手一揮︰「殺了他。」

李明樓愕然抬頭,看到項南身邊的親衛們舉起了弓弩,向玲將裝金子的袋子揮動,袋子裂開,一塊塊金子如雨砸向項南這邊

箭雨與金光相撞,絢麗刺目

李明樓一聲喊撲來護住向玲,金光瞬時將她刺穿被砸碎

在身影要消散的一刻,金光中陡然伸來一只手,將她抓起。

身邊的人和物瞬時變的恍惚,李明樓看著視線里向玲落地,身上插滿了箭簇

「不!」

她放聲大哭。

一只手在眼前一揮,金光,刀劍,血,人,鮮花,都不見了,入目夜色濃黑,四周星光炙白。

木和尚站在她面前,手還放在她的額頭上。

「李明樓,醒來。」他道。

李明樓大口大口喘氣,抬頭看著他的臉。

「李明樓,你看到了。」木和尚道,「你的仇人也死去了吧?」

李明樓伸手按住心口神情恍惚點點頭。

「所以,你當放下心結。」木和尚手輕輕的下滑,擦去她臉上的淚,「天道有序,善惡有報,你的怨憤可消也。」

可消嗎?李明樓慢慢的搖頭︰「不可!」

木和尚皺眉︰「李明樓,你還不頓悟?」

李明樓抬起頭看著他,流著淚笑了︰「項雲死了又怎麼樣?我們都死了!」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聲嘶力竭大喊。

「我們都死了!我們憑什麼死了!就算項雲死了又怎麼樣!我們還是都死了!」

木和尚喝道︰「李明樓!休要執迷不悟!」

李明樓道︰「我沒有執迷,我只是不悟,為什麼?為什麼要我們死?我既然活了,我這次就不要我們死!」

木和尚神情沉沉︰「李明樓,此事起與李氏終與李氏乃命定,你一念動,無數人將改變命運,生靈涂炭。」

「我不管!」李明樓跳起來,「憑什麼要我們起與李氏終與李氏!我偏不!我不」

她的話沒說完便發出一聲慘叫。

在她身邊的木和尚瞬時退到對面的屋頂上,原本被擋住的星光暴漲將她籠罩吞沒,騰起火焰。

李明樓大叫跌倒地上,耳邊是隆隆的雷聲。

「孽障!冥頑不靈!如此,就魂飛魄散吧。」

雷一聲聲,火焰騰高,李明樓蜷縮在火中哀嚎,她什麼也听不到了,身處煉獄,但透過煉獄又看到四周的安寧。

夜色濃濃,元吉還在她身前站著,遠處武鴉兒扶著武婦人,金桔向她揮手,舉著一盞燈。

她似乎也能看到自己,自己倚欄而坐,含笑看著她們。

她就要魂飛魄散,然後含笑而終了。

沒有跟武鴉兒說一句話。

他會不會被嚇到?

不過也好,有他在這里,京城應該不會亂,元吉等人也會被他照看好

她看著武鴉兒,忽的武鴉兒也看向她,他對她笑了笑。

李明樓的眼淚流下來,但是,她死了,武鴉兒也就要死了

武鴉兒收了笑,然後向她走來,走的步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像一陣風攜裹著夜色撲來

「你說什麼?」元吉攔住武鴉兒,戒備又震驚,「夫人不是好好的坐著?」

武鴉兒按住他的肩頭,一雙眼只看著含笑坐著的女子︰「她在哭!」

他想喊她,但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能喊︰「你為什麼哭!你能听到我說話嗎?」

小姐在哭?元吉看李明樓,姜名方二也都冒出來。

昏昏暗暗中的女子含笑

但的確不對!

「小姐!」姜名大喊。

含笑而坐的女子依舊含笑,一動不動。

元吉方二姜名渾身發毛!怎麼回事?

武鴉兒看著李明樓︰「她被困住了!」

困住了?怎麼困住了?是夢魘?是什麼啊?元吉握住李明樓的肩頭搖晃,姜名要喊太醫,方二解下自己的衣裳就往李明樓身上罩

武鴉兒沒有上前,而是看向四周,他的身子繃緊,一寸寸又快速的掃視著。

下一刻,他視線釘在一個方向。

他提氣轉身,一腳踏上護欄。

他摘下懸掛的燈籠扯開。

一把竹條如箭射向對面的屋頂

他喝道︰「何人在此!」

碎竹條在夜色里發出金戈踫撞的響聲。

元吉姜名看到對面屋頂空空的夜色里冒出一團火光!

噗的一聲,如山高大的木和尚吐出一口血,他低下頭按住胸口,一根扁扁薄薄的竹條刺在其上,胸口沒有血涌出來,而是慢慢的變得透明。

他看了眼腳踏護欄手中握著半邊燈籠的武鴉兒。

「阿彌陀佛。」他閉了閉眼,「鬼氣堪破。」

人變得透明,消失不見了

端坐含笑的李明樓吐出一口血,向前栽去,武鴉兒已經從欄桿上跳下,回身將她接住。

李明樓在他懷里碎掉了笑容,發出一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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