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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知易行難

正月里的風濕冷,陳二在山路口站的骨頭都吹酥了,看了眼身前裹著白斗篷看起來神色不變的項南,他便將懷里抱著的旗抖開裹在了身上。

白斗篷被黑旗包裹,像被桑葉裹住的蠶。

項南看他一眼,嘴角彎彎一笑︰「好看。」

陳二沖他冷笑︰「好看沒有用。」

項南道︰「瞎說,沒有用,我們現在能站在這里?」

不提這個還好,陳二將黑旗扯開︰「我們在這里已經站了半天了門都進不去!」

他們兩個似乎驢唇不對馬嘴,但身邊的其他人知道說的是楚國夫人的旗。

淮南道願與他們同整豐威軍,送來楚國夫人的旗為信,但並沒有兵馬一起來。

項南沒有瞞著身邊重要的將官們,告訴他們並不是淮南道兵馬在後集結,而是根本不來。

只有旗沒有兵馬,這叫什麼齊心共進協同?

「我們在這里動手,淮南道不會過問,這就是協同。」項南給他們解釋,「你們想,楚國夫人是什麼人?」

楚國夫人是什麼人,現在吧,不太好說親信們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陳二在一旁忍笑幸災樂禍捂住肚子。

「她是一個又凶又貪婪的人。」項南看著他們說道。

親信們有些意外,收起了心中的嬉笑。

「她救昭王,她援助江南道,她救韓旭。」

項南道指著輿圖,撕下勇敢善戰義薄雲天仁善無私。

「她佔了沂州,留下了兵馬在江南道,把手伸到了劍南道,宣武道就在她的眼皮下,她怎能容別人染指?」

項南點了點宣武道內一地。

「救韓旭她也沒放過機會,留下兵馬,借著對戰梁城的瞎眼何乾,把梁城附近掌控在手里了。」

「不過是礙于兵馬不足,她又要先把淮南道這個根基穩住,所以對宣武道沒有下狠手。」

「如果我們要在她眼皮下奪走宣武道,她豈能袖手旁觀?她就算無法跟我們爭搶,派兵馬搗亂阻止很容易。」

「所以,這頭獵物必須要她咬住,我們才能放心的慢慢吃肉。」

親信們明白了,釋然。

待親信們走了,陳二抱著肚子冷笑︰「你說的這些鬼話,敢寫給楚國夫人听嗎?」

項南一笑︰「你信不信,她一定喜歡听我說這些鬼話。」

陳二呸了聲︰「她又不是鬼!」

好听的人話楚國夫人從不听他,項南笑而不語,笑容里還有幾分悵然,如今這世道,鬼話有時候就是實話,除了叛軍,衛軍也不都是同袍了。

不管項南說的是鬼話還是人話,楚國夫人是貪心還是壞心,這一面旗還是真的有用。

項南來宣武道境內拜訪各地的兵馬,他們亂太久了,佔一地為王養出了匪氣,懼怕叛軍但眼中沒有朝廷,听說衛軍項南來見,要麼態度倨傲要麼干脆說不見,但當拿出楚國夫人的旗後,態度就變了。

倨傲的變得和藹親切,那些不想見的也找出各種體面的理由,送上禮物,許諾下次再見。

「有什麼用!」陳二裹著黑旗咬牙,「一多半都不見,另一半都在猶豫。」

項南道︰「斯文些,稍安勿躁,徐徐圖之。」

陳二呸了聲︰「斯文能當飯吃?」

旁邊的人眼楮一亮道︰「黑熊山的人來了。」

葉城的兵馬在亂後跑到附近的黑熊山,收攏流民土匪馬賊,從一百人的駐軍擴充為幾千人,雖然人數不算多,但佔據的黑熊山是附近三座州府的關卡,易守難攻,在宣武道亂局中佔得一席之地。

首領跟項南認識,曾經一起護送朝廷大臣去監察邊關,一同吃過苦受過罪分過賄賂。

項南一來第一個找的就是他,也在這里受到了最好的招待,連楚國夫人的旗都不用拿出來,兩人喝了一晚上酒,說起從前想到現在,哭哭笑笑。

「我早就想有個人來一起干了。」首領第二日酒醒拉著項南的手斬釘截鐵,「看看我現在,衛軍不衛軍叛軍不叛軍,要不是這身衣裳,就是個山賊,我人單力薄沒辦法,現在好了,項南你回來了,你叔父也是大將軍了,我就跟著你了。」

項南看著山口奔來的人,不是首領,是他的親兵,他臉上的笑意便變淺了。

陳二已經高興的抖開旗迎過去。

「項公子。」親兵近前連連施禮,「真是對不住,沒想到你來了。」

項南對他笑了笑︰「我原本也沒想還要回來。」

「你們怎麼這麼嚴了?」陳二問,「有劉旅帥的印信都不能進了?」

親兵道︰「不是不能進,我們這里印信定期換,這幾天剛好換了。」不待陳二質問,低聲道,「安康山要登基了,你們知道了吧。」

陳二道︰「從年前就開始喊了。」

親兵道︰「這次是真的,日子都定了,前幾天剛抓了一個送信的叛軍,這次是千真萬確。」

安康上真要登基的話,形勢必然要更緊張。

陳二不問了,接受了這個解釋。

這個親兵問︰「你們怎麼回來了?路上冷不冷?都去了哪里?是要回安東?」

陳二也一一答著,答著答著覺得不對了,寒暄這麼多,他們還站在山口寒風里呢。

這個親兵半點不提請他們進去。

陳二最討厭裝傻了,反應過來就急了︰「怎麼回事?你們什麼意思?」

親兵忙拉住他︰「陳兄弟別喊。」壓低聲音,「旅帥他突然病了,大夫說不能見人見光見風要養十日。」說到這里眼淚汪汪,看項南,「一直瞞著不敢讓人知道,就怕大家亂了,還請項公子千萬保密,擔待。」

陳二要說話,一直沒說話的項南先開口。

「我知道了。」他說道,壓低聲音,「我就猜到出事了。」

親兵松開陳二,拉著項南的胳膊流淚點頭。

項南拍他肩頭︰「快別哭了,被人發現軍心慌亂,這個時候可一定要穩住。」

親兵激動的連連點頭︰「我听項公子的。」

項南道︰「你快回去吧,我留人在葉城,有什麼需要隨時來找,讓劉大哥安心養病。」

親兵用袖子擦了眼淚鼻涕轉身跑了。

陳二看看這人的背影,又看項南,項南的神情鄭重,本來覺得清楚又有些猶豫,問︰「你信他的話?」

項南神情肅重看他︰「傻子才信呢。」

陳二跳腳︰「那你還跟他裝傻!」

項南笑了︰「人家要裝傻,咱們不裝傻又能怎麼樣?揭穿了,大家都尷尬嘛。」

「你這種貴公子就是要臉面。」陳二呸了聲,搓著凍的發麻的手狠狠,「我要呸他一臉。」

項南道︰「斯文些,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陳二嘲諷︰「我看人家不打算見你了。」低頭將身上的黑旗扯開,「早就說了,好看不中用。」

項南將被陳二亂扯的旗拿過來,在手中一抖舉起,楚字大旗隨風飄展,年輕公子儀態神情優雅從容︰「他反悔了,我們再去別家看看,欲速則不達,慢慢來嘛。」

但連續走了幾家不管是先前說好的還是說要考慮一下的,這次都連門都進不了,有的是祖父祖母什麼的親人病了要死了,廟里許了願念經多少天不能見人,有的則是自己病了,臉上長瘡背上流膿不能見人,原先不見的當然繼續不見,楚國夫人的旗也換不來好態度了

陳二不急了,神情淡然又輕松。

「走嘍。」他拍打身邊的同伴,「我們可以直接回滑州嘍。」

同伴有些無奈︰「怎麼就回滑州了?」

陳二嗤聲︰「不回干嗎?整個宣武道的這些散兵游將都對我們避之不及了。」

項南伸手模了模光潔的下巴︰「人都是各有選擇的,突然這麼齊齊的做出一個選擇,看來是有人在做跟我們一樣的事。」

當然,目的是相反的

一座縣衙內酒席正歡。

縣衙擺設沒有變,但里面都是穿著鎧甲的兵,增添了幾分凶猛的氣息。

擺滿酒菜的席面上坐著六人,五人穿兵袍一人穿青衫,舉著酒杯一踫大笑。

如果項南此時進來,就能認得這五人中有一個是給自稱祖父念經的,一個是自稱臉上長瘡的。

「听亭儒先生一言真是醍醐灌頂。」自稱臉上長瘡的兵袍男人喝的滿面通紅,油光滿面,半點爛瘡不見,大聲道,「原來兵馬少,不一心,散亂,也是好事。」

青衫文士臉上帶著酒意,眼中清明︰「這世上的事本就是福禍相依,有好就有壞,就看對自己是好的多還是壞的多,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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