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延州不過一日行程了。
天色將晚,眾人在客棧安頓好,前去調查那位自稱是楨州人氏女子的下屬回來了。
原來,一切都是沈大郎悄悄布置下去的,沈知府並不知情,事敗後才听說一二,氣得狠罵了其子一頓。這麼拙劣的計謀,騙騙一般人還罷了,想唬住趙恂這樣久經沙場的不是笑話嗎?
與此一同帶回來的,還有個非比尋常的消息吳王反了。
蘇桐震駭不已,驚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邊境才安穩不足一月,內亂又起……吳王盤踞江南一帶多年,實力雄厚,不可小覷……偏偏朝廷在南方兵備空虛。
「何時之事?現在情形如何?」趙恂握了握蘇桐的手,沉聲問道。
似乎比前世提前了。
黑衣下屬答道︰「四月二十六那日,吳王正式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謀反,建康知府及其他官員或降或被殺。
建康及周邊揚州、潤州數縣全部落入吳王反軍手中。現在反軍正大舉進攻平江府、寧國府幾要地,暫先向南擴展,以圖穩固……」
江南之地,素來富庶,一旦落入吳王手中,必能使他的後勤軍備得到極大保障。而附近除了錢塘駐軍稍多外,其他地方基本沒有什麼駐軍,根本抵擋不住反軍的強大攻勢。
一切與前世大同小異。
當初若不是朝廷引狼入室,說不準吳王真能得登大寶。
今生,這場謀反不戲不知會走向何方,而自己又該作何抉擇。趙恂按耐下心中思量,皺眉問道︰「朝廷是怎生應對的?」
「朝中已下令廬州和江州的軍隊一起前往平叛……」
「就這樣?」蘇桐愣了愣,很是不解。
據她所知,廬州最多不過兩萬駐軍,江州好些,但不超過四萬,即便全派去也只有六萬人馬。吳王既然敢謀反,總得有十幾二十萬大軍吧,這點人去了豈不是白白送死?
何況江南本就是吳王老巢,他佔據天時地利人和,若不多加重視,難免養虎為患。
趙恂有些遲疑得問道︰「難道是有人隱瞞了反軍的真實情況?」
正常而言,朝廷不會這麼不重視吳王謀反一事,除非他們認為以吳王的實力根本不足以成事。
下屬無奈地搖了搖頭︰「听聞北狄在忻州與並州邊境陳兵二十萬,正等著大江納貢呢。國庫卻是拿不出銀子來了,朝廷上上下下為此事急得上火,不敢抽調京師附近的兵力去對付反軍。」
「可是任由吳王坐大,到時候還能壓制得住嗎?」蘇桐氣得直咬牙。
她祖籍錢塘,離建康不遠,對吳王的聲名打小沒少听。什麼愛護百姓、勤儉節約、禮賢下士等等,那是做足了文章的。
原就在吳地口碑不錯,適逢朝廷與北狄議和,人心浮動之時,他跳出來要清君側,怕是不少百姓得受他蠱惑。
蘇桐已然能想到接下來的一場大浩劫。
「你先下去吧,注意隨時打探最新情況上報。」趙恂亦沒甚好說的,打發他出去。
屋內一燈如豆,明明滅滅的發出暗黃色的光暈。
兩人對坐沉默,蘇桐憶起洛陽之事,忽然道︰「之前沈知府欲拉攏你,幸好沒有被他糾纏住。吳王怕是以為……你因先前的事對朝廷冷了心腸。」
當時趙恂才立下大功,卻被上頭直接給賣了,幾乎弄丟性命。
如果是個心性不堅毅的,吳王派人去拉攏,說不準就徹底陷進去了。雖說趙恂只是個小小武將,但他父親麾下有幾萬大軍,跟著吳王一起反了的話,確實會讓朝廷左支右絀。
趙恂挑眉一笑,盯著她雙眸道︰「我確實可以說是心灰意冷了,你會怪罪我嗎?」
將來他極有可能走上前世的老路,他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與支持。
蘇桐並不是腐儒,聞言怔了半晌,才輕輕笑道︰「與你何干呢,左右是沒法子的事。唉……可憐百姓,想過一日安穩日子而不得。」
夜色漸深,韻姜來催二人安歇。
次日午後,一行人在延州城外遇到崔家二舅遣來迎接的隨從,很是歡喜。
延州風土人情與京城差異巨大,蘇桐瞧著倒是頗為歡喜,一掃昨日的陰霾。
崔宅地處城南,佔地寬廣,屋宇霎是齊整。大門前,一襲天青色長衫的崔三舅領著一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親自相迎。
蘇桐趕忙下車,快走幾步深深行了一禮︰「怎得讓舅舅特特等我,實在不該。」
崔佑是崔家第三子,蘇母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待蘇桐向來與別個更不同些。他扶住蘇桐不使她行禮,嘴里笑道︰「與你不相干,你二舅舅恰好有公務在身,我來迎一迎咱們的趙小將軍。」
他一面說著,一面細細打量趙恂。
見他身姿挺拔,面貌不凡,氣度從容,而且很有儒將的氣質,先就有幾分喜歡。
他已從蘇父的回信里大約猜出了些許,是以看趙恂的目光少不得多些看外甥女婿的要求。
趙恂鄭重行了個晚輩禮,大大方方任由打量。
他對這位崔家的大才子可不陌生,曾經才名滿天下,書畫雙絕,偏他獨愛四處游歷,難有人能尋到他的蹤跡。欲求他一副畫作,簡直比登天還難。
關鍵他不止精于此,還對些常人瞧不上眼的奇yin巧技十分上心。
上一世,就是他發明了足以撼動後世數百年的火炮火槍,助自己徹底驅走外敵。
「這是四娘嗎?」蘇桐執起少女的手,估模著她的年齡身份。
少女模樣嬌俏,神情爽利,親熱地挽著蘇桐胳膊應道︰「是呢,往日父親母親提起表姐,總道我多有不及,我只不服。今兒見了,才知他們果真沒哄我……」
眾人大笑。
「咱們進去再慢慢說吧。」崔三舅在前領路。
到了里頭,崔家二夫人早盼著了,摟著蘇桐紅了眼圈︰「上回在汴京一別,總有六七年了,那時你還沒四娘高,一眨眼,我們都老了。」
「舅母哪里老了,與我當日記得的絲毫沒變,倒是四娘長成大姑娘了。」蘇桐拿帕子替她拭淚,笑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