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將正午,太陽總算慢慢探出頭來。
蘇桐婉言謝絕五娘留飯的好意,辭別往外走,五娘送她到院門口。兩人不由站住腳又低低敘了兩句,誰知听見一隊轆轆的車馬聲越來越近。
這個巷子里,住的俱是小門小戶,尋常連普通的車馬都養不起,更別提是一隊了。
兩人有點吃驚,對視一眼,一同往里退了幾步。
然而車馬聲似乎在院門外停住了。
「……是周大人啊,你怎得到這里來了……」信哥略帶驚訝的聲音傳來。
王家人住的院子不大,尤其院門有台階,馬車不便趕進來。信哥與柏茂只得在門外車上等著。
五娘愣了愣,眼里驀地閃過一絲驚喜,隨即漸漸平復下來。
蘇桐一直看著她,自然不會錯過她的表情變化,心中難過至極。若是從前,她與周秦多少還有點指望,現下……周家大概是絕不允許這樣的兒媳婦進門的。
而且,王之堂是死在英國公帶去的人的箭下的,王家這頭怕亦是恨極了周家。
門口,周秦一身白衣黑靴,背光而站,整個人顯得高大又挺拔,一派雍容不羈的氣度。
「你來做什麼?」五娘冷冷問道。
他們之間,只能是世仇了。
周秦的目光在蘇桐身上匆匆瞥了一眼,才回道︰「太皇太後命我送些東西過來。」他臨出宮時,遇到太皇太後跟前的侍從,傳話叫他走這一趟。
當然,一應物品是早就備好的。
他實在想不明白,太皇太後是什麼意思,宮里那麼多內監侍從,為什麼偏偏吩咐他來。
要說從前太皇太後有撮合他們兩家的意圖,他尚能理解,可是今時不同往日……
五娘的神情愈發冷淡漠然︰「讓他們搬進來吧。」
她真傻,以為他對自己到底有那麼丁點掛懷,會主動來探望自己。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幾個下人來來回回搬了幾趟,堆滿了小半個院子才完。
「你可以走了。」五娘看也不看周秦一眼,直接下了逐客令。想到那時千方百計想見他一面,想與他多說幾句話,她就胸中酸澀窒悶。
再也回不去了。
周秦自不會與她計較,反問蘇桐道︰「三娘可是要回去了,我送你?」
寒風撲面而來,氣氛在剎那間如冰凍住一般。
眼看五娘氣得幾乎掉下淚來,蘇桐絲毫沒有猶豫,直接拒絕了︰「我與五娘還有話說,不勞煩大人了。」
周秦沒有強求,與二人作別離去。
痴痴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徹底不見,五娘終于撐不住,潸然淚下。從此之後,相見即是仇人。
一面取繡帕與她拭淚,一面又不知從何勸解,蘇桐懊惱不已。
「三娘……我看得出來,周大人他對你……他真的是個難得的男子。你不必顧忌我……」每一個字,都似用盡了她全部力氣。
蘇桐連忙捂住她的嘴,一雙水靈靈的美目含著憂愁,尤其認真地答道︰「五娘,我發誓我對他沒有一點點男女私情。不管發生什麼事,我蘇桐也絕不會與周大人在一起……你與我的姊妹情誼,才是我最最看重的。」
確實,蘇桐原對周秦無意,更不可能明知會傷五娘心還與他往來。
就是她心里真有周秦這個人,為了五娘,她也會放棄的。
寒冬的陽光淺淡得近乎沒有,兩人卻不覺著冷。
回去的路上,詫異得發現街上忽然熱鬧了起來,人們說說笑笑的,戰爭的陰霾被一掃而空。
蘇桐很是不解,欲令柏茂去打听一二。
柏茂也不走,笑得高深莫測。
「莫非是趙小將軍又打了勝仗?」她有點不敢往那里想,語氣卻變得期待無比。整個大江,都在等待著他的消息。
「……這位趙將軍真真是個人才……」
「可不是,虎父無犬子,這次咱們不必再擔心北狄人了……」
果然是他,蘇桐的嘴角漸漸噙起一縷似有若無的笑意,心里只覺甜甜的,特別滿足。
因是路上,她也不好多加追問,按耐著性子到了家。下車時才發現方大一路從大門口跟了過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咯 一下,蘇桐有種不好的錯覺,忙喚他近前低聲問道︰「是不是郎君有事?」
方大是謝 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了,也明白他私下與那邊有往來,只是不說破罷了。今見他情緒不對,就不免焦急起來。
方大發現她面色都變了,才信她始終是在乎自家郎君的,略覺安慰。
不由說道︰「今兒我有東西想捎回魏郡給家里人,就到咱們自己家去,準備問問郎君跟前有沒有人要回魏郡。
不料,門房告訴我,郎君幾日前就出發回魏郡去了……
道是老夫人身子不大好,使人送信來喚郎君歸家。郎君把京里的事草草料理了一下,就急急走了。」說完,他忍不住偷覷蘇桐。
郎君回魏郡這麼大的事,不但自己沒來與三娘親自告別,甚至都不遣人來知會一聲,顯見得是與三娘疏遠了。
依他估計,三娘定會十分傷心。
走了……回魏郡了……
蘇桐腦海里不斷盤旋著這幾個字,一下子頭暈暈的,糊涂得緊。難道是老夫人病得很嚴重,可以庭初萬事妥帖的性子,即使那樣也該遣人來回自己一句。
或者是……他鐵了心要與自己和離嗎?
為什麼?
王之堂已經死了,謝家大仇得報,沒有人能夠再威脅謝家與自己的安危。他們不是該盡快復合嗎,他為什麼與自己生分至此……她不明白,真的想不通……
蘇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屋的,全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干了,綿軟無力。她只想安安靜靜地躺一會,外間的一切與她沒有任何干系。
……經歷了那麼多,他們才最終走到一起,分開她也需要一個理由。
真正的理由,不是借口。
與此同時,百里之外的趙恂遇到了此次出戰以來最大的危機。如果能成功度過這次危機,他將會成為大江新一代的戰神,否則,只有馬革裹尸還這個淒涼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