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有接話，看向漆黑的夜色。許久，才道，「朕問你，你如實回答朕。」
李長安抬起頭，看著皇帝。皇帝看著李長安發髻里斜插的一支鳳釵，鳳釵上瓖嵌著紅寶石，一共是五顆，圍在一起，拼做了梅花的形狀，耳邊的流蘇微微的晃動，晃的皇帝眼前一片模糊。
這支鳳釵，是皇帝與皇後大婚次日清晨，他為她佩戴的，沒想到這麼多年了，皇後還保存的這樣好。
皇帝問李長安，「如果不是因為秦和燕兩國的聯姻，你會原諒易朝華嗎？」
李長安語氣平平，「他只是欠我一個解釋，一個遲了幾年的解釋。」
皇帝抬起頭，看著天空的繁星，自言自語，「那麼嫻妃應該也會原諒朕的！」
「不！不會！」背後忽然傳來一聲。這一聲十分堅定。
皇帝和李長安都扭轉過頭去，見著賢王易朝然大步流星的走上前來。「六弟從始至終心里都只有秦國公主一個人，當年的誤會自然能夠解開。」
皇帝看著賢王對他的冒犯，也絲毫沒有在意，這些年易朝然素來溫順，難得看見他疾言厲色的樣子。
「母妃不是皇後殺的！」賢王站在皇帝面前。
這一句話像是一把利刃直接擊入皇帝的胸口。皇帝沉聲問，「什麼？」
「母妃是父皇您親手殺死的呀！」易朝然冷聲笑起來。「您難道忘了母妃月復中的孩子了嗎？」
所有的記憶都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來，皇帝扶住身後的闌干，眼楮瞠圓。那一年，嫻妃有了身孕，陵王十分的高興。那一年，陵王攻下了鄰國，得了鄰國的公主，所謂美人江山都在懷中，自然也十分得意。
那鄰國的公主是為美人，如此美嬌娘，自然讓陵王寵了一陣子。
陵王有許多姬妾，嫻妃起初也不以為意。嫻妃以為只有她一個人有他許諾的兩心相知，只有他和她是交了心的兩個人。可是嫻妃途徑花廳時，卻听見陵王對那公主說著同樣的甜言蜜語。
嫻妃才知道，那些好，並不是陵王給他的獨一無二。
賢王抬起頭看，「父皇知道的，母妃身子弱，後來母妃小產，皇後做了手腳，母妃就此喪命。」
賢王咬住牙根，牙齒不住的顫抖，「其實那時候母妃發現了皇後下了藥，可是她義無反顧的喝了，因為她早就不信您了！她一心求死！」
「什麼？」皇帝知道真相勃然大怒，眼楮里血絲通紅。他額頭上青筋繃緊，隱隱可怖。
「殺死母妃的刀不是別人遞的，而是父皇您親手遞的啊！」賢王站在原地，抬眼看著皇帝，表情十分的冷漠。
皇帝以為做的這麼多，都是在為他的嫻妃討回公道，卻沒有想到，她的嫻妃是自己要離開她的。
她和他是交心的兩個人，她知道他有三宮六院，不可能和她一夫一妻，可是她如此的相信他的甜言蜜語。當謊言被戳破，她雖是個弱女子，卻也是有心性的，絕對不願再留在他的身邊。
皇帝捶了闌干，「你真傻！」那個公主，不過是他當時為了籠絡人心的工具，怎麼能和她去比？
他也不知道是她太傻，還是他的戲做的太真！
打擊一波接著一波。
侍衛急匆匆的跑來，「啟稟皇上，太子殿下死在亂軍之中。」
「什麼？」皇帝從方才那場悵然若失的夢里醒過來，「你說什麼！」
賢王復述道，「太子死于亂軍之中！」他語氣冷漠。
皇帝一時受不住打擊，險些摔倒在地上，太監連忙上去扶，皇帝踹了太監一腳，「朕還站的穩。」
賢王走上去，伸手扶起一下子似乎蒼老了幾十歲的父皇，「父皇老了，也該歇息了！」
皇帝扶著他的胳膊，抬起頭看著賢王臉上的毫無表情，他的手漸漸發抖，「你等這一天等了許久吧！」
賢王勾起嘴角一笑，「自母妃死的那一天，我就開始想。可是我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要奪這天下，何其不易。但是父皇和皇後相爭，我就有機會漁翁得利。」
皇帝已經明確知道，今夜是賢王趁亂殺了太子。皇帝收緊手心，「你若是恨朕，就沖著朕來。」
太子已經死了，皇帝不能看著易朝華也死了。
「父皇一直待六弟好，這個時候都念著他。可是易朝華什麼都好，更是對我掏心掏肺的好。放心吧！我不會要了他的性命的！」
皇帝一動氣，身子就支撐不住了。這幾年病痛不斷折磨，戰場上的的舊傷刺激，身子早就被掏空了，更有的是這些年有人偷偷在他的膳食里下的慢性之毒。他原以為是皇後對他下的毒，可是眼下卻十分的清楚……
是他的兒子下的毒。
皇帝復雜的目光看著賢王，最後勾起嘴角一笑，仰起頭來，長長的嘆息一聲。
這一聲嘆驚動了露台周圍的樹葉，樹葉迎著風吹落在他們腳邊。
賢王居高臨下，黑眸一眯，「父皇該歇息了！」
「歇息？」皇帝的聲音顫抖。他做夢也不曾想到，將來有朝一日將他取代的那個人是易朝然。
皇帝咬牙，「是該歇息了！」
賢王站在高台上，讓人扶著皇帝走下台階。
台階下的太監手里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月光灑在那碗湯藥里，透出一陣一陣的光暈。
賢王抬起下巴，冷聲看著李長安，「你是要看他怎麼死的嗎？」
皇帝喝了那麼多的慢性毒藥，但是賢王卻也還是等不下去了，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坐上那個位子。所以他要逼皇帝喝下一碗毒藥，他要站在萬人之巔。
李長安聲音顫抖，「他是你的父親。」
賢王一撩起袍襟，語氣平平，「這歷史上弒君殺父的又有多少，不過是添一筆罵名，也算不得什麼。」
皇帝一向謹慎多疑，若不是因為他萬萬想不到要他性命的是嫻妃的兒子，賢王也無法靠近。更加不會讓他把整個露台給控制住了！
賢王拽著李長安的衣襟，一把把她按在闌干邊，強迫她看著，「你好好看著，再告訴易朝華，父皇是如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