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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好啊!」雲羿夸張地點點頭「我父母連生四個都是男孩,為了想要個女孩子,都成觀音廟里的常客了。我兒時,母親便成天對著我說,羿兒啊,快些再去隔壁藥鋪里抓兩副偏方來,不然妹妹可出不來。我那時什麼也不懂,只知道,要是家里能添個女孩,就是極好的好事!為了這個,什麼代價都可以付出。」

龍心失笑,她雖然從未見過自己的公婆,但從他時不時的談話中也隱隱感覺到,這是對極有趣的夫妻,不然也不會教出這樣的兄妹來。雲羿是甫蜀人,甫蜀在開國時人數並不多,後來常有回鶻商人前來經商,並與當地人通婚,故而甫蜀人大多有回鶻血統,甫蜀男子身材高大,皮膚白皙,鼻梁高挺,頗為英俊。因為沿海,也多富庶,且懼內顧家,被多數女子向往喜愛。當年雲家在甫蜀是數一數二的富商,連遠在淮洲的龍心都小有耳聞,兩家人也有過生意之間的往來。

「龍心沒有福氣能夠侍奉公婆,夫君,我遠在淮洲也曾听父親夸贊過甫蜀雲氏,卻從來不知道是怎麼沒落的,這麼些年來,你也從來不曾說與我听。」

她話音剛落,心中就開始後悔起來,眼見雲羿好看的劍眉蹙起,扭成了一個疙瘩。

「夫君」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撫平他的眉頭。

「那時還是國主剛繼位的時候,才經歷過一場大戰,整個漠華還在休養生息之時。甫蜀在海邊,時常與外商接觸,故而民風開化,無論男女,貧窮也好,富貴也罷,都是極愛打扮自己。我父親瞄準這商機,在我母親的幫助下開始經營寶石生意,起先不過是擺個貨攤,後來漸漸地有了第一間鋪子。隨著國力的恢復,人民購買力的提升,家里的生意愈發好了。也就蓋了樓房,建了宅子。」

龍心握著他的手,他此時異常平靜「不久,我叔叔知道我爹發跡,趕來投靠他,我父親也就接納了他們一家人,那段時間,日子過得很不錯。我從小錦衣玉食,可以說半點苦頭也沒吃過。父親平日里忙著做生意,于是二叔就親自教我讀書寫字,教我記賬做生意,我兒時聰明,一學就會,才十歲就看得懂家中的賬本了。後來,二叔也教不了我了,我就到處讀一些雜書,或是抱著出生不久的弟弟出去瘋鬧。人人都稱贊我聰明,那時候的日子真是美好」

雲羿微微偏過頭來,凝視著龍心「可是阿心,我那時情願自己傻一點,聰明可不是件好事。我閑來無事,翻閱家中的賬冊,卻讓我發現,賬簿上莫名地有兩百兩黃金不知去向,更蹊蹺的是,我明顯地看出,是有人故意在帳中做手腳!」

「是誰?」龍心問了出來。

「我那時也急于想知道,于是我把每筆有問題的帳都列了出來,一一看過後,又假裝不經意地問了家中奴僕這些賬房先生的來歷,終于被我知曉,有問題的居然是教我識文斷字的二叔。」

龍心的手緊了一緊

「我本想告訴我父親,可後來想想,我一個孩子家,沒有真憑實據,父親不會相信。所以整整兩個月,我一邊偷偷抄寫賬冊,一邊明里暗里地留意二叔的動向,終于有一天,我見他形容倉促地進了一輛馬車,車子趕去了城西林郊處。我躲在暗處,看見他跪在一邊,正對另一輛馬車上的人說著什麼。那馬車周圍有很多侍衛保護,一瞧就知道是個不簡單的人物。我那時害怕極了,也無所謂證據不證據了,當晚就將事情巨細告訴了父親,並取出賬冊的附件交給父親。父親雖覺得蹊蹺,但還是下令將二叔軟禁。」

「這不是挺好麼?」龍心听到這不由松了一口氣。

「我當時也覺得,除了心中對二叔的一絲歉疚,沒什麼不好。幾天後,我像往常一樣與二弟抱著剛出生的妹妹去後山上玩耍,回來後」

他的手開始劇烈顫抖起來,龍心一慌,不知怎麼為好,只曉得,必定那日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雲羿的眸子睜得大大的,里面似乎有淚水在滾動,卻不落下,只是任由它凝在那邊。他的手握緊拳頭,青筋暴起,連同眼楮中也好似剎那間多了幾條血絲。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全死了」雲羿憋了許久才從牙縫中擠出這三個字來。

龍心愣住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美眸中滾落,她從來只道雲羿的父母可能是因為經營不善,染病而亡的,卻從不知,竟是死于非命。

「全家一百一十三口人,阿心,一百一十三條人命啊!我的父親被人一劍穿胸,我的母親被人割斷了喉管,我才六歲大的三弟,被溺死在井中,陪著我讀書的書僮的手幾乎被完全砍下來,只連了一層皮,而最疼愛我的乳娘,他們甚至沒給她一個全尸。」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雙頰因為憤怒呈現了兩團病態的紅暈。龍心一把緊緊地抱住他,盡量使他顫抖的身體平靜下來,她終于明白,為何午夜夢回時,他總被夢靨驚醒,嚇出一身冷汗。夫妻三年,她竟不知他經歷過這樣的生死離別。

「我的二叔不見了,連同整個雲家的所有財產一起消失了,我上報官府,官府查了半天,只得出是尋常強盜搶劫的結論,連聲催我快些畫押他們好交差。那一年我十三歲,阿霽十一歲,而阿容她還尚在襁褓之中。我當時很想就這麼死了,但看看什麼懷中都不懂的阿容,她是我父母的掌上明珠,阿爹要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保妹妹周全,我若死了,弟弟妹妹怎麼辦?後來,我從家中硬是拼湊出一些細軟來,起先靠著替人做首飾,養活弟妹。可這麼小的年紀,如何不會被人欺負?在我最困窘的時候,我遇到了我的貴人。」

「漠華國主?」

雲羿重重地點了點頭「當年的國主穿著便服在甫蜀四處游蕩時,恰巧停在了我的鋪子前,我記得,他當時捻起了我做的最好的一支梅花簪。我沒有金銀,那簪子是我用生鐵照著做好的樣子澆築而成,又前前後後地改了好幾天。他很爽快地買下了簪子,給錢時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對我說道︰‘你這手,打金銀首飾,太過屈才了些,可願意替我做些大事?’我當然很願意,于是他讓人找了身好衣服給我,替我給弟妹找了安身之所不說,還教我武功。好在,我沒讓他失望。我從未像那時那樣努力過,因為我知道,機會,只有一次,在我面前的是我命中的貴人,若是不抓牢的話,那只能讓弟妹陪著自己喝西北風了。」

「國主對你,可算有知遇之恩。」

「何止,在我跟著他回到城中的第三年,他親手將我的二叔送到了我的面前。」

龍心不由驚呼一聲「他知道你的身世?這下他可是為你報了仇了!」

雲羿伸手將龍心攬過來「阿心,你可知道當年我為何要娶洛凡安?」

這個名字好似一把火,瞬間點亮了龍心心中的角落,那是她多年來都不想回憶的。

「當年紹懿國主點名要洛凡安聯姻和親,洛凡安是嫡長女,按規矩,普華經得隨之陪嫁。但那時的紹懿,狼子野心,國主早看出他們蠢蠢欲動之心,所以才將洛凡安許配與我,好不讓普華經流失他國。」

龍心的指尖狠狠地在桌上折了一下,當年雲羿追求洛凡安,攻勢之猛,是漠華上下都知道的,人人都只道他是看中了洛凡安的美貌,一見鐘情,誰也沒想到其中竟夾雜著這一層原因。

「國主那時說,洛凡安嫁給我,他放心。我多年來為了往上爬,無心顧及兒女私情,以至于快到而立之年還是孤身一人。這一來二去的,加上洛凡安實在算是罕見的絕色,我也不由動了真情。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洛凡安逃婚,國主的計劃,也算是進行不下去了,所以他才會如此震怒。」

「所以他才會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龍心顫抖道,洛凡安的葬禮,她親自參加過,她絕不相信她是為了愧疚會染病身亡的人,所以只能是國主為了普華經不外傳而下的殺手。

雲羿不語,除了看守洛凡安的幾個侍衛和阿容,所有人都以為洛凡安已死,他不必去解釋她是怎麼「死」的,只要這個狀態還保持在龍心心里,那就算是安全的。

「我原想親手殺了她,可是阿心,我雲羿雖不算好人,但父親自幼教過我,得知恩圖報,故而洛凡安逃婚也好,洛召樓*我妹妹也好,洛好當眾讓我下不了台也好,只要是洛氏子孫,我都不會傷害他們半點!」

龍心口唇蠕動,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雲羿這話,似乎是默認了國主親自殺女的行為。

她心中對洛凡安雖是極為妒忌,可畢竟是多年好友,洛凡安萬事都沒有虧欠她之處,反而,若不是她逃婚,斷沒有她現在的幸福。于情于理,她都該感謝她。

但國主龍心咬緊嘴唇。

虎毒尚且不食子,況且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竟也能下這般毒手!

然而此人卻對丈夫有天大的恩惠。

沒有漠華國主,就沒有今日的雲羿。

這一正一反的矛盾感深深地植入龍心的五髒六腑,只覺月復中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她馬上走開幾步,一陣干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雲羿上前扶住她「怎麼了?又害喜了?」

龍心擦擦眼角的淚水,努力擺擺手。

雲羿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倒了杯熱水喂她喝下。

「夫君」龍心喘息許久才平復「龍心不知你曾經吃過這麼大的苦,龍心今後一定會加倍地對你好。」她話還未說完,只覺得手中被塞了一物事。

「本想晚些再拿出來,現在看來,都是一樣。」他低沉的聲線在耳邊響起。

她打開手掌,手心中是一枚瓖著和田碧玉的長命鎖,小巧玲瓏,不過指節般大小,然而雕工卻精細得很,鎖片的背後,清晰地刻著兩個字︰長安。

「這是」

「我做給我們的孩子的,我這兩天在想孩子的名字,也沒有征求你的意見,你若不喜歡,我可以融了重做。」

龍心眼眶一熱「喜歡,我喜歡!長安長長久久,平平安安。雲長安」

她笑出聲來「好,無論是男是女,都叫長安。」

雲羿摟過她,熱氣打在她的耳邊「我果然不宜多喝酒,喝了酒,心中就藏不住秘密。阿心,你是我的妻子,我對你,也不該有秘密」

最後兩個字已輕如細絲,聲若蚊蠅。

龍心肩膀上一沉,她看去,雲羿已伏在她肩上睡去了。

她不由一笑,輕輕地將他扶回到床上,改好錦被,自己側躺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的睡顏。看了一會後也覺得疲憊不堪,闔上眼楮,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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