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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中牟城中, 恰有一位名不經傳的丹青畫手,有幸見證了這仙道玄妙, 便苦思十載以落筆, 傾畢生之心血, 終繪得數幅惹來後人無數遐想的仙人布谷圖。

焚香裊裊, 白煙淡淡。

有那人白衣勝雪, 面如冠玉, 身姿優雅綽約, 眉目精雕細琢,懷超月兌凡俗之氣, 具傲霜賽雪之骨, 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只見他徐搖羽扇, 垂眸寫就書信焚祭, 朗聲清頌,輕輕拂袖, 即可上達天听,一道璀璨金光騰騰升起,至頂後就如開天闢地一般,瞬間直照下來。

隱隱約約地一聲響動, 金光萬千縷綻放開來,引導著一顆顆憑空而生的熟稻, 徐徐從天而降。

谷穗晶亮飽滿, 于空中親密交織, 化作無邊無際的綿密金雨, 順風緩緩微蕩。

蒙此恩惠者,多是如痴如醉,敬畏虔誠。

不過少頃,忽聞有清越悠啼遙來,音色明悅相和,深遠沁脾。

展眼望去,竟是數百成千的群鳥于飛,差池泄羽有斑斕之色,頡之頏之,對那仙谷爭相啄食。

喈喈囀歡似八音之奏,如心向那天授神予支人,方自四面八方紛紛來朝,和鳴之下,就如傳說中那鳳棲梧桐、百鳥朝鳳的瑰瑕美景。

「燕公之能,為上天所授,常人不可及也!」

離得最近的高順,一張黝黑的臉也微微發紅,滿是與有榮焉,激動地將胸膛越挺越高,末了著實難以抑制,悍然吼出這麼一句!

拜服在地的百姓听得此聲,霎時間熱血沸騰,也跟著齊聲大喊——「是為上天所授!」

一片此起彼伏的高呼中,賈詡不知何時抬起了眼,眉頭微蹙,凝神注視著這場一時半會根本停不下來的金色谷雨。

陳宮無疑是最感震驚的一個,他的面上,是徹頭徹尾的一片空白。

他呆愕地杵著,任那不斷飄落的金穗將他一點一點地覆蓋。

腦袋似被巨錘轟過,心中油然生出種不可與之為敵的念頭。

若非親眼目睹,陳宮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竟會真發生天降熟稻這等不可思議的仙跡的。

昨日他只因燕司空的輕描淡寫而暗惱不已,哪里會想到,世間真不止有黃巾的妖術弄人、靠裝神弄鬼以收人心,還存在著這等奪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測之術!

難怪對他不加掩飾的狐疑之色,燕司空只淡淡一笑,並不多言。

他彼時于燕司空眼中,可不正是那坐井觀天的蠢蛙,不知鴻鵠眼中天地廣闊的燕雀。

陳宮微露悵然,緊緊握著一把麥穗,胸中激蕩萬分,久久難以平復。

再無意中看向正對著的賈詡時,對方面上的淡定從容,冷靜審看,就多了幾分胸有成竹,高深莫測的氣息。

燕清因越發感到力竭,為免露出破綻,悠然撐起事前備好的油墨紙傘,頂著金色谷雨,慢步離開。

而在人們看來,那袍裾翩飛的飄逸,卻正應了羽化成仙的雪翼。

等呂布急匆匆地跟著張遼,繞過幾條無人街道(人都聚台子附近去了),映入眼簾的,已是靜謐飄落的漫天金雨。

「這是——」

呂布睜大雙眼,意識到自己已經來遲了。

赤兔正被那不斷飄落的稻穗,給惹得鼻子癢癢,使勁兒打著噴嚏、以至于雙眼都淚汪汪了,下一刻就被呂布給毫不猶豫地丟給了親兵。

呂布仗著個高力大,急切扒開涕泗橫流,零七八糟跪了一地的百姓,往前面奮力沖去。

換做平時,凡是被他那銳利目光的人,都會心中凜凜,忍不住退避開來,可今日皆都沉浸在目睹‘五谷豐登’的狂熱當中,連呂布的那些殺伐之氣,都不管用了。

呂布花了比平時要多上幾倍的力氣,才在人們歡喜的泣聲中擠開重重障礙,趕到高台。

可那上頭已是空空如也,空留金光縷縷,余香淡淡,並不見燕清蹤跡。

他折騰這麼一會兒,就只挨了一頓貨真價實的谷雨的淋,落得滿身滿頭都是毛茸茸的稻穗。

「主公在哪里!!!」

呂布隨手將滿腦袋的谷子一撥,急急嚷著,滿頭大汗地到處找人。

張遼怕他著急過頭就對百姓掄刀動武,惹出是非,剛就追在後頭,這會兒正捧了一把金雨細看,分辨出里頭可不只是熟悉的稻,待包裹它們的金光淡去後,就顯出紅黑褐的其他幾色來了。

另幾種,分別為黍、稷、麥和菽,剛巧湊成五谷。

張遼深吸口氣,強忍著將披風解下狂裝的沖動,只將手里這一小把給揣進隨身小布兜里,見狀搖頭︰「去問賈軍師,不比在這瞎晃悠強上些許?」

呂布一听覺得有理,立馬調頭,要尋那賈詡去了。

他心中總隱約覺得不妥,便心急如焚地鑽來找去,不知耽誤了多久,才終于找到被親兵背著往府里趕的燕清。

彼時燕清終究沒能撐到回府,就在半途徹底昏睡過去。

哪怕被焦急大吼的呂布接到懷里緊緊抱著,一路狂奔回府,求醫問藥,也只繼續無知無覺地熟睡。

就更不不可能知曉,外界的變化了。

倒是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急匆匆地下了一道命令︰今日一過,全軍拔營,速往譙上任。

糧草之困一解,也不該再在此地逗留了。

這場細雨漸漸轉緩,天空恢復晴朗明澈。

可落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的五谷,卻並未隨那玄妙仙跡消失。

在城中百姓的努力下,它們很快就被收攏搜集起來,連每道地磚的細縫都沒被錯過,再經歡天喜地的縣兵搬至糧庫去,做過冬的屯存。

經過具體清點,共獲五千斛,要供城中人過冬,是綽綽有余了。

燕清則在足足沉睡了十日之久,才悠悠醒轉。

他感到四肢綿軟無力得很,迷迷糊糊地掀開眼簾,還不待瞳仁聚焦,就被在邊上目光炯炯的一伙圍觀人士給驚了一跳。

文有賈詡郭嘉,武有呂布張遼高順,都到齊了。

「主公醒了!」

燕清還沒分清楚東西南北,就有一溜大夫被陸續叫進來,挨個給燕清把脈診斷,再做會診。

最後做出結論,說燕清是因進食不足、思慮過重而略顯虛弱,並無大礙。

呂布一馬當先,佔據最好位置,細心地將燕清扶坐起來,又殷勤地塞了一杯不燙不冷的暖茶。

燕清背挨著幾個軟蓬蓬的枕,手里捧著杯熱茶,極是舒適。

可在看到呂布眼里布滿血絲,還迸出喜悅時,忍不住心疼得很。

面色依然蒼白,燕清卻已恢復了往常的溫和微笑,輕咳一聲,道︰「累你們擔心了,下回我定記得……」

燕清略略斟酌一下,表示吸取教訓道︰「哪怕借糧,也不能貪心過度,借得太多。」

無論是在潁川時給村里人放五谷豐登,還是上次在戰場上放桃園結義,他都只覺眼前有短暫的發暈,卻不想還存在體力透支的情況。

想來是一千人並不算多,可這回專程聚了大半城的百姓,影響的人數或許過多,才會有這種不良影響。

郭嘉凝眉,極不贊同,率先提出道︰「還借?迫不得己下,應一時之急也就罷了,待農耕恢復,主公切莫再行此親身犯險之舉。」

賈詡闔了闔眼,亦道︰「郭別駕所言極是,主公身份貴重,不宜如此。」

呂布也道︰「日後再是短些糧食也無礙,布趁冬來前,帶兒郎們去林中打獵,囤些肉干,也順帶將兵練了!」

張遼倒是樂呵呵的,對燕清信心十足︰「主公素來得上天庇佑,遼早已料得,您定將無事。」

燕清知道自己這一倒,的確將所有人給嚇著了,當下虛心應下,保證下不為例。

好在這會兒董卓往洛陽跑去了,黃巾也剛被清剿干淨一波,糧食短缺的危機也已解決……否則他昏個十天,沒準就有大難上門,那才令人欲哭無淚。

燕清要早知道後果這般嚴重,開始就不會浪得那麼厲害,一下駢集幾萬人,然後一躺就是十天。

呂布定定地瞅了精神不振的燕清幾眼,艱難地下定決心,不做多余打擾的同時,還將張遼高順一並帶走了︰「還賴著做甚麼?回去忙活了。」

賈詡也道還有事務在身,就先行告退,只留郭嘉在內。

郭嘉對呂布的舉動頗感意外︰「倒是長進不少。」

「你莫總小覷奉先。」燕清整個人就松懈隨意下來,熱茶喝了幾口,就將呂布走前晾在邊上的粥飯給下了肚,感覺恢復些許體力了,才揉了揉暖起來的小月復道︰「這粥看著清淡,米倒是香得很。」

郭嘉冷不丁道︰「是主公向天借來的米糧,天賜之谷,能不香麼?」

郭嘉不說還好,說清這米來歷後,燕清就有些食不下咽,止住再要一碗的心了。

……吃自己卡牌化的糧食,就跟喝卡牌化得酒一樣,總讓他感覺莫名別扭。

這種心態,就像是逼母雞吃自個兒蛋一樣罷。

燕清以干淨布帕擦了擦嘴角,又以溫水漱漱口,慢條斯理地問道︰「我們這是已經在譙了罷?」

郭嘉早扯了張椅子坐下,耐心等他用完膳食,才將手里捧著一摞待決文書遞去,面無表情地讓字一個一個地往外蹦︰「正是。可憐嘉與文和同是初來乍到,卻得廢寢忘食,忙乎數日不見歇息,每日還得問詢主公病情……」

「這錯的確在我,再不會有下次了。」燕清無奈一笑,老實將那些文書接到手里,飛快瀏覽一遍,就忍不住皺了眉︰「此地縣令是誰?命他即刻來見我。」

這賬本錯漏百出,大批物資虧空,稅賦卻是出奇的高,何止是有貓膩,就是仗著山高皇帝遠,才這般放肆地挪作己用。

至于錢糧具體跑哪兒去了,多半喂了猖獗橫行的宗賊。

郭嘉輕笑一聲,懶懶道︰「這不顯而易見?自是跑了。」

燕清︰「跑了?」

郭嘉優哉游哉道︰「主公于中牟大顯神跡,又以一千部曲力克五萬黃巾,這兩樁經眾口相傳,已是沸沸揚揚——」

燕清打斷道︰「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快說重點。」

「心中藏奸有鬼的小人,明知您是個狠人,又哪里敢等主公前來問責?早在我軍抵達之前,那縣令就將細軟一卷,印綬掛于牆頭,舉家潛逃了。」

倒是行事果斷得很。

燕清眉心一跳,並沒失態地將那弄虛造假的文書一摔,而反將手重新伸了出去。

郭嘉挑了挑眉︰「主公這是何意?」

燕清皮笑肉不笑道︰「奉孝不早應承過,要為我引薦些潁川良才麼?怎卻半天不見人影呢?還不拿來。」

郭嘉哼笑一聲,這才從袖中取出薄紙一張,雙手奉上,口中還斗道︰「主公不問,又不自取,還怨到嘉頭上來了?」

燕清飛快接過,玩笑道︰「怎敢怨你?現這當務之急,是要尋個人選,替公台任那中牟縣令。」

這麼一來,才能順理成章地將陳宮調遣過來。

郭嘉欣然道︰「那陳公台的確頗有才干,」說到這,話鋒卻忽的一轉︰「只是要做主公口中的當務之急,怕還差了一些。」

燕清聞言一頓,惑然看去︰「奉孝何出此言?」

听郭嘉三言兩語地做完解釋,燕清才知道,原來是荀彧猜得他將遇見糧草短缺的困境,便有在京中用心替他運作一番,于是吵得焦頭爛額的朝廷,才舍得分出一些心思來關照下這新去上任的豫州牧,派出天使,賜下一批御冬物資。

「這倒是意外之財。」

比起那些個錦上添花的糧草,倒是荀彧的一番體貼和善意,更讓燕清在感動之余,多了幾分受寵若驚︰「使文若如此費心,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郭嘉不置可否,道︰「那天使被安排在附近一處寓所當中,主公預備何時接見?」

燕清思忖片刻,道︰「讓他們候上這麼些時日,已是不敬,現既醒了,還是即刻去見的好。」

只是燕清焚香沐浴,英容煥發地在正廳,不料來的非是別人,正是他不久前還惦記過其女兒的……

河南尹王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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