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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相爺的醋罐(上)

此為防盜章  盧信良不說話, 還邊上靜靜觀著, 不露聲色,一點山水也不顯地,手也夾著個天青色碧玉蓋碗一下一下刮著茶湯上浮沫。

忽然, 就在這短短一剎, 盧信良覺得事情有點好笑。

是為錦繡的那句「走著來, 爬著出去」——感覺好笑。

是的,听了半天, 張家父子的來歷意圖, 其實,他已經听得清清楚楚徹徹底底了!

兩個人就是故意就著錦繡這樁茬兒來做「要挾」的。

是要挾他盧信良。

「打蛇要打七寸」——而現在的盧信良,內閣的處境可說是非常非常之凶險。

當下的社會朝綱,黃老之學為正統之學。世人理想的喪失, 精神的空虛, 貪官的橫行,道德的墮落, 以及浮華腐朽為當下時尚的風氣……盧信良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重振儒術, 懲治貪官, 勢必要把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推行為主要的朝政核心治理綱要——當然,為此, 他自是得罪了不少小人, 甚至連這皇帝也得罪了!而且, 想盧信良年紀輕輕三十不到,坐到這首相之位已被多人眼紅,現在,眾叛親離,如果這張氏父子再借著錦繡一事鬧兩出,那麼……當然,這又涉及朝堂爭斗之事,暫且不提。

盧信良終于把那茶碗放下,輕嗽一聲,覺得自己也該說說什麼了。丫鬟春兒過了來,盧信良把那白瓷茶盅往春兒的托盤里一放。輕輕地,慢慢地,又掏出袖中的帕子,鼻子上按了按——這是錦繡今天用玫瑰花洗的澡沐的浴,盧信良對這花的味道很是敏感。

他笑。是的,盧信良也鮮少笑。

「其實,本相倒是覺得,內子這提議見解,也不失為一種解決的辦法——」

他依舊不動聲色地,像是突然給人一個大轉彎兒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一個個表情錯愕,目瞪口呆。嘴巴,張得快要塞進一只大大的青蛙。

「首相大人,您、您是在開玩笑吧?」

張氏父子顫顫搖搖,直愣在那里說不出話。

是,正如盧信良把他的老底模得清清楚楚一般。此番前來,兩父子就是要借以「錦繡」之事對其發難——想要以此為要挾,讓盧信良于官中做辯解挽回,並為其官復原職,最好再升兩品,畢竟,這是一個將道德操守和各種禮儀規矩都看得比什麼還重的年輕首相。錦繡,給他戴了這麼又大又閃亮的綠帽子,思及各種尊嚴問題,若是錦繡不道歉,那麼,呵呵……

錦繡更是呆得像一只木雞。「我……我這耳朵沒問題?」她有些納悶。

偏過頭,也把目光從張氏父子的臉移開,慢慢地,並一點一點,移到她相公盧信良的身上。

從腳到頭,又從頭到腳,像看妖孽似的,把盧信良好好、好好打量一回。

「玩笑?不,當然不是!」盧信良又說。終于,從椅子上站起,整整袖子,倒背著兩手,表情正經,目色嚴肅。「方才,張侍郎不是親口也對本相說了麼?古人曾有雲︰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直道而事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何妨,張侍郎如此,其實,同樣地,本相也是如此——」

張氏父子腦袋轟地一下,冷汗直冒,正要開口︰「不不不,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下官不是——」。

盧信良看也不看這兩人一眼,只下頷微微地一抬,忽然,動作極其自然,他把錦繡往自個兒身前一扯。

扯到了自己身邊。

錦繡「啊」地一聲,錯愕不及,眼也暈了,背也直了,還來不及反應。「你干什麼,干——」正要惱。

然而,又听一陣淡淡冷笑,盧信良接著說道︰「那麼同樣地,我盧信良、堂堂一個內閣的宰鋪首相——兩位大人是覺得,讓內子道歉,並親自發一份官報公文承認你們先前所述之事——你們是覺得,這個臉面,本相就丟得起是嗎?嗯?」

聲音淡靜卻沉穩有力。

其實,盧信良話語表情的那味道,還有這一層。錦繡于他——雖然,夫妻之間確實貌合神離,十二萬分不睦。但是,再怎麼不堪,那也是他妻子。他可以信守著這門婚事對錦繡不聞不管,然而,這一走到人前,到底是他盧信良正妻。面對外人,可以榮辱與共,同仇敵愾,這是他盧信良做人做官的氣節,也是他盧氏一門厲來的秉性與傳統。更何況,錦繡這事有待他細查,他身為一個宰相,還不至于就被別人牽著鼻子走,蠢到別人說什麼,就當真的地步……

當然,這里面所表達的,或許也不僅僅這個意思?盧相的心思難懂。就連他自己都琢磨不透。

有風吹過了官廳門廊,盧信良緋色的官袍在微風中鼓鼓飄舉。

那天的錦繡,卻真的是傻了,呆了。丈二和尚,有些模不著頭腦。以至,後來,盧信良又說了什麼,給張氏父子還警告了何種之事,錦繡已經統統、統統記不得了。

冥冥之中,她好像听見盧信良後來又說︰「呵,大姑娘當媒人,先人而後已,有嘴講別人,沒嘴講自己,爾等還有什麼話要說嗎——」當然,也是對那張家父子說的。

錦繡感覺自己的背皮微微地,莫名地,有那麼麻了一下兩個。

這個男人,在吃她的「豆腐」呵!

真是豈有此理。

不錯,以前的錦繡,橫豎看身邊的這個男人是二十四萬個不順眼!因他教條,迂腐,古板,頑固不化,老氣橫秋,像個坐定老道,沒有一絲鮮的活氣兒,尤其和她錦繡相比。兩個人從洞房象征性拜過堂喝完交杯酒之後,錦繡與他,就再難再難說上一句話了!更別說,如今,那只男人帶有筆繭的寬厚有力的溫熱大掌,將錦繡的柔荑給重重地一裹,就像包裹一顆粽子似的……錦繡呼地一下,心驚肉跳間,她可不是一個雷打不動、坐懷不亂的高潔聖女!是的,她的心一跳,就那麼狠狠而莫名地一跳——當然,這僅僅是為那肌膚相踫的身體之本能感覺。

錦繡討厭這種感覺。

要「調戲」,要借機「佔便宜」,也該是她佔上風才對。

一懊惱,促狹心起,干脆就著男人盧信良的手一拉,越發親親昵昵將男人的胳膊一挽,越發拉扯到自己最近的位置,再一揚眉。

當然,這一挽一扯間,盧信良卻是一怔,連自己也沒意識剛才那一剎、同樣的、短暫的心跳。

然後,錦繡就笑︰「這你們可都听見了啊——」

她沖那對張氏父子搖頭,又加大力度挽了挽男人胳膊,露一個十分欠揍討人嫌的表情,聳聳肩,很是無奈的樣子。

「這你們可都听見了啊!我本想是道歉來著,可是……可是我家相公不允,你們盧相爺不允,那你們可就別怪我了,啊——」

還十分好心地,露出一個安慰,像是在勸導對方,不要太生氣,以後大不了再想想其他辦法就是。

「盧夫人,你!你——」

張氏父子氣得,當然是言語筆墨難形容。「盧夫人!」他們干瞪著眼,就差沒說,葉錦繡!你給我記著!這筆賬!好好地給我記著!葉錦繡!……當然,這些話,自然是沒敢說,也不能說,又或者是氣得已經說不出來了……

盧信良就這樣打發了來找錦繡茬兒、並以此要挾的張氏兩父子。

且四兩撥千金地。

後來,錦繡也時不時會想,于這件事情上,說到底,顏面無存的,倒不是她葉錦繡——因為,錦繡她壓根兒就不在乎。倒是盧信良——站在盧信良的角度,他的顏面又置放于何地呢?

侍女春兒說︰「我看,也虧得是姑爺能忍!——要是換做其他男子,不說早把小姐您拿去浸豬籠騎木驢,就是家暴一番,小姐您也不能絲毫喊冤的!——誰叫,誰叫小姐您、您以前那些爛桃花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太多太多。

一天,錦繡被她的祖母偷偷模模抱到她暖閣屋里。「霏霏啊……」錦繡還有個乳名,叫霏霏。那是她出生在細雨霏霏的暮春時節,天,正下著雨,她母親陳國公夫人偷懶,便隨口起了個這小名兒。「霏霏啊……」老祖母又說,並溫柔把小孫女兒摟進在懷里,拍著,哄著,勸著︰「像咱們這樣的大家族,這樣的出生,哪還有個女孩子家家不纏小腳的?——呵,別听你娘的,你看看祖母我,就這三寸金蓮,配上這樣的弓鞋,這樣的裙子,走起路來,這腰才顯得細,體態才輕盈優美,行動間,一舉手一投足,才有氣質是不是?——你不裹腳?你怕疼?呵呵,當心啊,以後長大了可嫁不出去咯!」

女人的終極目標是嫁人。錦繡也不例外。

只不過,除了這終極目標以外,還有可以拿命和她抵換的,便是,錦繡愛美!

甭說是臉上的一顆小小雀斑,就是一顆針孔大的小痘粒,都會讓她對著鏡子,疑神疑鬼大驚失色好半天。

當然,那時的錦繡也就……僅僅四五歲。

錦繡自然不想嫁不出去的,更不想,就因自己的不裹小腳不纏足而變成世人眼中的怪物一個。眼淚流了一大缸子,「那……那……那能不能我再大一點來裹?」她矛盾掙扎,開始在祖母的腿上扭來扭去耍起賴來。「不行!」祖母和邊上的老嬤嬤們異口同聲——而錦繡,也就在那時,第一次眼見,到底,什麼是纏足。

她疼。

那種無以言說的疼……

拜過小腳娘娘,一切工作準備就緒。然後,老祖母便讓幾個嬤嬤把小小的、僅僅五歲的錦繡按壓在一張矮凳子上坐著。腳下,放的是一盆熱水。像洗女敕姜塊似的,把她的腳細細地擦洗干淨,然後,一個年老力大的嬤嬤握著錦繡的腳手一用力,「咯吱咯吱」,便要將她大拇指外的其他四趾盡量朝腳心拗扭,並且,一邊坳,一邊在腳趾縫撒些類似明礬藥物等粉末……

是的,那也是錦繡一生、從未體驗過的真實而巨大的強烈「惡夢」。

錦繡,已記不得當時自己是怎麼哭天搶地、呼爹喊娘、在那矮凳子上左右掙扎抗拒說她不要裹了,不要裹了,就算以後嫁不嫁得出去也沒關系,變丑也沒關系……而眼瞅著那些嬤嬤們越發手上使力,有板有眼,再要將她那幾根小小的腳趾頭再往里一掰——終于,大概是錦繡的哭喊和求救,立時喚起她母親陳國公夫人的所有潑辣與洪荒之內——

「誰?誰敢再動我霏霏一下,試試?!你們試試?!」

一副要吃人的母老虎樣。

陳國公夫人黑風掃臉,就那樣,走上前,一把抱起並奪了她女兒小錦繡,開始了她和她婆婆一場轟動整個京城的巔峰大對決……

錦繡的老祖母自然氣得不行︰「反了!簡直是反了!」她手拿著拐杖,拐杖另的一端惡狠狠指向錦繡的母親,也就是她的兒媳陳國公夫人︰「以後!以後你給我記住了!」她說,聲音加重,並一字一頓︰「——以後,你女兒長大要是嫁不出去、或者她丈夫嫌棄她,羞辱她——到時候,都是你這個做娘的責任,你听懂了嗎?都是你的責任!都是你!!咳咳咳,咳咳咳……」眾人的勸說,那天的老祖母,真的顯是沒怒火攻心,氣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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