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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狐妖進化計劃(三十六)終

您的訂閱率沒有過半, L-007開啟了12個小時的防盜指令  任務完成度:-10%

……

謝嫣:「……系統,我有句話要說……」

「宿主請說。」

謝嫣指著最後一欄皮笑肉不笑:「負10%, 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男二任務完成度還有負的?!」

系統以一種詭異的憐憫語氣慢悠悠開口:「負值存在的情況極為少見, 但這種情形也會存在。經過程序分析,攻略男二對宿主的好感度跌破極小值,所以任務完成度也會受其影響相應變成負值。」

謝嫣無語凝噎:「這是什麼鬼設定!」

「第二個世界的難度遠遠高于第一個世界,希望宿主早日完成任務並且認真抄完合同。」系統重音強調「認真」一詞,末了還貼心地補了一句, 「謝謝合作。」

大紅的負值一刻不停地在謝嫣眼前跳躍閃爍,仿佛就是為了強調她此刻的艱難處境。

她突然從一個貼身侍女轉換成後宮妃嬪,且還是一個被暴君厭惡的炮灰妃嬪。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個任務對于謝嫣來說, 著實充滿極大的挑戰性。

原主陸嫣然雖然有太後在身後撐腰, 然而殷祇才是大宣之主, 多年的鐵血統治使得他的威名流傳天下, 大宣上至朝臣下至百姓無人不服。

殷祇是殺人如麻的暴君也是勵精圖治的明君,他執意要做的事,就是太後以死相逼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單單從一意孤行納紀語凝為妃一事上可見一斑。

系統資料研究顯示,殷祇的暴君名頭遠播甚至可止三歲小兒夜啼。

然而久久凝視那張像極了慕君堯的臉,謝嫣心神震顫, 一時還不能將眼前之人同原世界里那位生時輝煌、死後潦倒的暴君殷祇相提並論。

她垂下眼睫幽幽問L-007:「他與……慕君堯可有什麼淵源?」

腦海中響起程序搜索的機械音, 時光似乎也在這細微的響動里變得凝滯, 系統篤定道:「因為程序部分功能總部沒有進行升級, 搜索功能受到限制,不能查出二人之間的淵源,請宿主自行判斷。」

執行任務時產生的額外記憶會作為職業經驗保存下來,凡不涉及生前的記憶都不會被系統清除。

即便慕君堯已經在原來的世界化為一堆白骨,這些遺留下來的記憶也都會伴隨她直到完成所有的懲罰任務。

謝嫣閉了閉眼,復睜開時已將所有情緒收斂得一干二淨。

殷祇眼神迷離,看似喝了不少酒。掌心的厚繭硌得她雙肩生疼,原主陸嫣然雖然出身將門,然而她也只是偶爾會騎騎馬耍幾個花把式。

太後欲養出她大家閨秀的脾性,平日里的燕窩人參流水一般送進她的寢殿,被滋潤調養多年的嬌貴肌膚自是受不住殷祇這等粗暴的對待。

本著被賜死也不能崩人設的職業精神,謝嫣一巴掌拍下殷祇的爪子,驕縱地抬高下巴,雙眼輕蔑覷他:「無事不登三寶殿,陛下今夜這麼晚了還不知規矩闖入臣妾寢殿,想必定是為那位大周美人來的吧?」

謝嫣半坐于鳳榻上,窈窕妍麗的身子只著了件妃色羅衣,微敞的領口露出一截玉質脖頸。

她鎖骨處一粒朱砂痣在半透明的羅衣下若隱若現,眉眼濃麗欲滴,檀櫻如血,端的是大宣眾口一詞的傾國傾城色。

然而殷祇連看她一眼都嫌多余,年輕俊美的暴君毫不客氣一掌劈熄了紅燭燭焰,滿室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他在黑夜里哼出一聲染著酒氣的嘲笑:「听聞民間傳說新婚夜若是能等到紅燭燒盡最後一絲火光,新婚夫妻就能廝守共至白頭。」

謝嫣哪里會信暴君隨口一說的鬼話,耐著心听他續道:「我們兩看相厭,你是因為不願被太後許給配不上你的大臣公子才松口願意嫁的孤,孤也不是因為歡喜你的性子容貌而封你為皇貴妃,不必假惺惺談什麼白頭偕老的空話。」

「等風聲過去,孤自當為你另尋一門好的親事嫁出去,你若想嫁誰只管說,孤能允便允算是對得起太後這些年對孤的養育之恩。」

她看過系統的人物介紹,對原主陸嫣然的所有經歷了如指掌。

謝嫣自暴自棄地認為大抵上輩子她辜負的人太多,死後做任務附身的宿體全是單相思的典型患者。

上個世界的嫣紅如此,這個世界的陸嫣然也是如此。

陸嫣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別無其他,正是殷祇這個拎不清黑白是非、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暴君。

她是大宣不輸公主的天之驕女,當殷祇沉迷于紀語凝的溫柔鄉時,她一個人抱著冷透的被衾捱過漫漫長夜,亦等不到他踏足入她宮中的一日。

殷祇不曾虧待過她,除了她想要的愛情,旁的都舍得全數捧到她眼前。

在深宮里,一旦愛上帝王便是輸了,遑論陸嫣然備受他與紀語凝耳鬢廝磨的煎熬,已經潰不成軍。

她的驕傲她最後的尊嚴不容許她對殷祇親口說出愛慕的話,她只能故作蠻橫無理地掩蓋內心荒蕪,眼睜睜成全他們,留自己一人孤獨終老。

原世界的殷祇被紀語凝一刀結果性命後,由聶塵將其斬首掛在城門上示眾。

陸嫣然不顧一切在暴風雪雪夜趁亂偷走他的尸首,忍痛拼起他的身子和頭顱又細心掩埋好,無論如何也不願讓他身首異處。

追上來的周軍捉住她,她抵死不說他的尸骨埋在何處,周軍首領遂將她獻給聶塵。她不甘受辱,自毀容貌縱身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謝嫣眼里倒映出窗外月輪,她把玩自己耳旁的一縷發絲挑釁道:「那大周的亡國公主呢?陛下也是這樣待她的?嗯?」

她尾音拉得冗長,其中暗含的調笑嘲諷不言而喻。

殷祇將謝嫣連人帶被子推去床榻里側,自己月兌了龍靴和衣躺在外側,就像他們小時候那樣親昵,他雙手枕臂道:「別鬧。」

前一刻方爬上原女主的床,眼下又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上了她的鳳榻,謝嫣很想罵一句殷祇你這人設才是真渣男。

她動手去推他,常年累月練武的人身子很重,她推了半天殷祇依舊紋絲不動,謝嫣抬腳正想踹他下去,他卻一個翻身將她壓平。

甘冽清冷的酒氣混著他身上的龍涎香如乍涌而來的浪濤,層層將謝嫣圍得水泄不通,她溺在他懷抱里,掙扎著要鑽出來。

酒醉後的殷祇格外難纏,他抬袖牢牢定住她凌亂的頭顱,近乎呢喃道:「乖,別動。」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戲?他是大宣之主,但太後背著他在後宮處置折磨個亡國公主還是輕而易舉的,為了護著紀語凝不受太後為難苛待,他便委屈自己來了她的梧桐殿。

謝嫣是個精神潔癖患者,她不能容忍自己被人利用作擋箭牌,她伸出一根手指戳著暴君的臉試探問道:「陛下?陛下?殷祇?暴君?」

他的腦袋埋在她肩窩里,嗓音悶悶地:「嗯?」

「我是誰?」

「陸……陸嫣然……」

索性殷祇的意識還算清醒,至少還知道她是誰,謝嫣的氣隨之消了一大半。

一來二去鬧騰一番,加之她完成第一個任務還未來得及休養好精神,不多時也沉沉睡了過去。

謝嫣是被一束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凜冽目光硬生生看醒的,她睡眼朦朧方睜開眼,已穿好朝服戴好十二冕旒的殷祇長身立在屏風前,一雙飛入鬢角的長眸看不出情緒望住她。

殷祇渾身上下的帝王氣勢洶涌澎湃,他傲然睥睨撐頭斜靠在玉枕上的謝嫣,眼神復雜難辨。

這樣的人生來帝王相,就應是當之無愧的君王。

謝嫣踢開紗被赤足走下鳳榻,她旁若無人拽下屏風上搭著的披風,裹住自己的肩頭,不無嘲弄嗤了一聲:「臣妾之心不及陛下君心寬廣,陛下心悅安城公主……不,今個應改口叫紀貴妃,陛下為紀貴妃甘願紆尊降貴來臣妾的寢殿,只是臣妾同陛下兩不相欠,還是別來的好。」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喚來宮女替她寬衣梳妝,殷祇被她晾在一邊,最後還是克制怒氣沖出了梧桐殿。

謝嫣從小到大跟在身邊的貼身侍女名喚靈未,她打開妝匣拿出螺子黛細細替謝嫣描眉,瞄了一半又百思不得其解道:「小姐何故將陛下趕去紀貴妃那處?以後怕是再也不肯踏足我們梧桐殿……」

聶塵時常易容成太監模樣混入大宣宮殿與紀語凝私會,經常催殷祇去紀語凝的辛楣殿留宿多多少少都能減少他們之間的私相授受。

謝嫣含糊其辭:「宮里的事你不懂。」

她性子潑辣跋扈,靈未不敢招她生氣傷心,只悶頭替她上妝。

許是為了迎合她如今皇貴妃的身份,靈未將一堆首飾不要錢似得往謝嫣發髻上塞,金簪銀釵滿滿當當落了一頭,直把她壓得頭眼昏花。

銅鏡里的少女不及雙十年華,臉龐猶自染著青澀稚氣,妝容艷麗發髻高盤與年齡極不相稱,瞧著十分別扭古怪。

每個女主身邊必有一個忠心耿耿又嘰嘰喳喳的貼身侍女,這種侍女存在的意義無外乎兩種,要麼促進男女主的感情發展,要麼為被女配男配折磨的女主擋刀。

系統面板中對雲碧水的侍女描述不多,只說雲碧水被慕成堯的小妾陷害流產後,與她情同姐妹的貼身侍女拉著那位小妾同歸于盡,終是給雲碧水報了殺子之仇。

雲碧水身邊的侍女義憤填膺斥責:「巧兒親耳听見王爺要您嫁的就是慕二少爺慕成堯,區區數月,王爺竟毀了郡主的婚約將郡主另許他人!郡主明明、明明對慕大少爺心有所屬,王爺卻這般狠心……」

雲碧水撲騰水花的雪白腳丫子如一只斷翅的白鴿毫無預兆跌回泉水里,碧波蕩漾下的玉足白似羊脂,她咬唇質問:「父王答應將我許給君堯少爺,為何突然反悔?」

為何反悔?謝嫣百無聊賴吹開牆頭上冒出的新芽,不就是你原世界的夫君一手安排的好戲麼?

退婚一事只關系慕氏兄弟二人,這兩人誰得利最多誰就是幕後黑手,哪里還需要深想。

主僕兩個發了一通牢騷,雲碧水越說越是委屈,淚珠子不要錢地砸下來,她吸著鼻子帶了哭腔,抬手拼命抹著臉頰邊咸澀的晶瑩:「父王身邊的那些世家貴冑,生來就含著金湯匙,只知貪圖享樂,哪個不是紈褲子弟?可是觀花街的那一眼,我就知道他與他們都不一樣。」

「他一身白衣坐在馬車里側臉看向身邊的侍女,神色溫柔語氣繾綣,對待下人尚且如此寬厚更不必再提其他。他這樣君子似的人物,巧兒,我怎麼舍得嫁與旁人?」雲碧水悲傷地不能自已,她抱住雙肩,面頰深深埋入膝蓋里,極度絕望的姿態叫謝嫣看著有些喟嘆。

雲碧水沒了戲水的心思,她接過巧兒奉上的涑帛,草草擦干淨足上水珠心神不寧地入了閣里。

雲碧水一直有用夜宵的習慣,每日入睡前必飲下一碗調養身子的羹湯。

芝蘭閣為此特地闢出一個小廚房供給雲碧水獨用,她此番來太師府沒有帶廚子,因此小廚房當班的都是太師府臨時聘來的江南廚子。

廚子們互相不熟識,安王府的下人怕是連這些廚子的臉都沒有認全,也容易讓謝嫣蒙混進去。

她翻牆進入閣里,半路經一個小廝的指引暢通無阻模去了小廚房。

在灶台前忙得熱火朝天的廚子無暇顧及身後來的是哪個侍女,頭也不抬就問:「可是郡主的丫鬟?」

謝嫣氣定神閑福了身子:「郡主讓我來瞧瞧喚廚房做的藥膳可好了。」

「姑娘且通融則個再等半盞茶的功夫,這藥膳還需入味,望姑娘通融。」廚子指著一邊的凳子,「姑娘不妨先坐下歇息片刻。」

她含笑寒暄:「你們太師府的人倒是爽快。」

「我本不是太師府里的下人,」廚子握住勺柄撇去濃湯里的浮沫,一口江南口音軟糯動听,「對府里的人情並不通透,只是主母警示過我們,後院的馥梅苑去不得。」

謝嫣看著窗戶紙上突然映出的縴細身影,眼珠轉了轉,語調抬高:「怎麼?馥梅苑里莫非住著什麼鬼怪?」

「哪有什麼鬼怪,是慕大少爺在那里住著呢,說是身子不好怕把病氣過給郡主,才被主母拘著。唉……慕大少爺也是個可憐人。」

「也許是吧,」謝嫣隨口附和,「您先熬著湯,奴婢去前院瞧瞧再過來。」

謝嫣推門便走,窗戶邊的人影疾速閃至一邊,等她抬腳穿過婆娑樹影時,身後的那道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是喘著氣的急呼:「姐姐留步!姐姐留步!」

謝嫣轉身回望,樹葉間庭柯交錯連半點月光都透不下來,她只能辨出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對方小心翼翼問:「姐姐是太師府的侍女?」

「不錯,」謝嫣壓粗了聲線,語氣遲疑,「姑娘是……」

「奴婢是安王府的侍女,敢問姐姐伺候的是府中的哪位主子?」

巧兒問話問得直白,謝嫣答得也輕松,她低笑一聲有些羞于啟齒,「是二少爺。」

巧兒頓時有些失望,她方才在廚房外頭不意間听見這位姐姐同廚子聊起郡主魂牽夢縈的心上人,這才生了心思追出來詢問,本以為她熟識這位深居簡出的才子,不想卻是服侍的二少爺。

巧兒擔心自己的言辭泄露了郡主心思,只得硬著頭皮問:「既是二少爺的丫鬟,想必見識應該頗多吧?姐姐能否說一說二少爺?」

「見識也並不如何,」謝嫣有些受寵若驚,「二少爺身強體壯,夜里總讓人受不住……奴婢心中是極仰慕少爺的。」

她這話不得不叫人浮想聯翩,瞬間勾起巧兒的不滿,她收起親昵態度,語氣十分冷淡:「姐姐究竟是在二少爺房里做什麼的?」

「奴婢服侍少爺起居,因太太管得嚴不許少爺納妾,故而勉強是個通房。」

巧兒勃然變色,狠狠掐了她一把,啐聲道:「原是個勾引郡馬爺的狐媚子,虧我還姐姐長姐姐短地喚你,日後有你受的!」

經她惡意抹黑,慕成堯在郡主忠僕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也省得巧兒今後再為慕成堯說話。

謝嫣揉著被她掐得發紅的胳膊,看著巧兒氣勢洶洶的背影忍不住彎了雙眼。

忽然意識到她眼下的所作所為已犯了系統規定的崩人設,崩人設的後果無法估計,謝嫣嘴角的弧度戛然而止。

然而系統半天沒有跳出來喝止,謝嫣在腦中呼叫了系統多次,回應她的只有L-007的電流聲。

她欣然接受這個在配角面前崩人設懲罰不成立的系統bug,趁著芝蘭閣的守衛換班的空子偷偷溜回了馥梅苑。

慕君堯走馬上任在即,起居史令的官服也快馬加鞭送了過來。

八月初十這日,謝嫣將官服里里外外全部檢查一遍,慕君堯在綠萼下鋪開張宣紙臨摹書帖。

慕君堯看著埋在一堆朝服里顯得體態格外嬌小玲瓏的謝嫣,飽蘸墨汁在宣紙瀟瀟灑灑繪了幾筆。

須臾,他放下狼毫,他伸拂開她額角微濕的碎發:「你歇下,我自己來檢查便是。」

謝嫣全神貫注搜查朝服的每一處針腳,自然沒有注意慕君堯的舉止。她捻出一根藏在腰月復處的銀針,銀針下端還穿著線頭,針尖上抹了點暗色的東西,看著十分駭人。

近日慕成堯多次向雲碧水示好,皆被她以身體抱恙為由閉門不見。這抹了藥的針乍然出現在慕君堯的朝服里,且還是這等害人子孫的惡毒部位,只會是慕成堯的手筆。

慕君堯大抵也沒料到會被人如此暗算,眼底掀起波瀾壯闊的濃厚陰霾,他心急如焚捧著她的手仔細翻看:「可被那針扎中了手指?」

手指被人捏在手里有些別扭,謝嫣掙月兌開來:「少爺不必擔憂,奴婢命硬,死不了。」

命哪里禁得住折騰,慕君堯是一只腳踩進過鬼門關的人,再是多耀眼的身份都有零落入泥的一天,何況是嫣紅。

他是主子,是她可以依靠的港灣,她在世上的一日,他再厭倦這等官官相護的世道也要為了她撐下去。

謝嫣打了盆井水,謹慎地拭水擦洗掉朝服腰月復處沾上的暗色汁水。

方將浣洗潔淨的朝服晾上竹竿,院子里的垂花門處漸漸響起輕快的步伐。這步子輕巧至極,听著像是個少女,謝嫣聞聲從朝服上的雀紋移開眼,向門外分神望去。

面前的侍女不知是哪個院子里的,低著頭端著個盒子慢吞吞挪進院子里,她張望許久才抬起頭脆生道:「大少爺可在?」

這一抬不要緊,看著那肖似沈煙歌的絕麗面容,謝嫣拍拍手上水珠扯了扯嘴角。

雲碧水還真是個急性子,在芝蘭閣里整天搜羅慕君堯的消息,她以為她還要在房里悶幾天裝幾天病,沒成想今日居然就親自來了。

「本……奴婢是太師府新來的侍女,馥梅苑里的丫鬟少,嬤嬤便指了奴婢過來伺候……哪位是嫣紅姐姐?」

謝嫣從被長風吹得瑟瑟作響的衣料里轉身出來,「我是嫣紅,姑娘可有太師府里的腰牌?」

雲碧水手忙腳亂翻出腰間的香囊,抖出個木牌子,遞給謝嫣:「奴婢碧雲,還望姐姐多多照顧。」

「如此便無什麼不妥之處。」假牌子造得同真的別無二致,謝嫣接過木牌子隨便看了看又交給雲碧水。

王香抱著被褥從里屋出來,眼帶敵意地瞪了雪膚花貌的雲碧水一眼,「這來的又是哪個丫頭?」

王香脾氣不太好,謝嫣通常都讓她自個兒同自個兒生悶氣,從不正面交涉,今次也不會理睬她。

她領雲碧水上前,示意道:「這是大少爺。」

雲碧水的神情在謝嫣眼中晃過一刻的恍惚和戀慕,年華正好的少女凝視面前眉目如畫的青年,被他渾身的氣度所震,竟訥訥吐不出一個字。

謝嫣低頭瞧著嫣紅的一雙手,細長的本應該是沾染筆墨的手指,如今粗礪得不成樣子,指節和掌心處結著厚重的粗繭,顯出微微的淡黃色。指尖被鞭子劃開數道傷口,溢出來的鮮血觸目驚心。

盡管如此,她也不肯低聲下氣向田莊的僕婦們要一瓶藥。

謝嫣對嫣紅的脾性模了七七八八,她緩緩睜開眼,眼神慢慢聚到慕君堯身上,沙啞著嗓子道:「大少爺是嫣紅的主子,不管大少爺身處何地,奴婢都是要跟著大少爺的。」

慕君堯掀開嘴角無聲苦笑:「現在的我等同于一個廢人,被人監視遭人迫害,太師府再也回不去。你跟著我沒有出路,等傷養好,便從我這里拿回賣身契去外頭謀個好前程,不要再跟著我這麼個窩囊廢……」

這話听在謝嫣的耳中刺耳無比,一年前的慕君堯還是名滿京城的太師府嫡長子,少年立于城中,是何等的風流倜儻,何等的意氣風發。

撇開一根筋吊死在慕成堯身上的雲碧水不談,愛慕他的京城少女多如牛毛。

而經此一劫,他雙目空洞,面容憔悴,全然沒有當初于國子監揮斥方遒那般的神采飛揚。

一年的光陰說短不短,說長也並不如何漫長,卻能將人逼到這般境地,誅人先誅心,方氏和慕成堯的手段未免太過卑鄙。

在莊上受人磋磨的這些日子里,他不顧原主的暗示,多次隱晦地提出放她出府,皆被嫣紅一一回絕。

今日就因為慕君堯比往常多咳了幾聲,原主向田莊上的長工們求救,那些尋釁滋事的長工逮著慕君堯好吃懶做的借口群起而攻。

要不是嫣紅上去擋了幾鞭子,慕君堯現在指不定就是一具尸首。

謝嫣肩負輔佐慕君堯上位的重任,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離開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慕君堯許是信不過原主的忠貞,幾次三番意欲放她出府,嫌隙一旦產生便極難自行愈合,難保方氏和慕成堯日後不會加以利用。

謝嫣決心下一劑猛藥以表忠心,她的眼底浮起一抹恰到好處的決絕之色,撐著床板氣喘吁吁直起身子,滿目淒然︰「大少爺您是真不知還是惺惺作態?嫣紅跟隨您數載,在您還是府里深受贊譽的天之驕子時,就一直貼身服侍。嫣紅自幼為奴,一路顛沛流離被賣進太師府,您從方氏手里救下奴婢的那一刻開始,嫣紅就決意為大少爺出生入死!您執意要趕走奴婢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得知奴婢對您的心思而心生厭惡了?」

謝嫣雙目濡濕,眼眶里盈滿淚水,淚珠要落不落懸在眼角如同墜著的剔透珠璣。

她的語氣哽咽,嘴唇青白,無助地縮進被褥里,舉止間全是被心上人窺出心思的手足無措。

「奴婢乃卑賤之身,是萬萬不該有仰慕大少爺這等荒謬念頭的……可讓奴婢守著少爺,守到少爺雲開見日的那天,即便被活活打死也甘之如飴!奴婢求求您,求您不要趕走嫣紅!」

似是受到觸動,慕君堯面色明顯一怔。

謝嫣再接再厲從木板床上滾落下來,膝行至慕君堯足邊,虛弱地捏住他的衣角,姿態低如塵埃。

「嫣紅除了少爺便一無所有了,奴婢寧可為少爺死,也不願袖手旁觀看著少爺被方夫人和二少爺威逼!如果您執意要趕走奴婢,奴婢願以死明志!」

慕君堯神情怔忪地看著跪坐于地的少女,少女的身形縴瘦憔悴如蘆葦,襤褸衣衫似飄搖破絮,他默然注視她蒼白臉頰,心底無端端涌出一股熱流。

自母親故去後,方氏憑借父親多年來的獨寵上位,太師府里對他掏心掏肺的僕從寥寥無幾。

數倒猢猻散的道理世人皆知,母親病故,身為鎮遠將軍庶女的方氏得勢,但凡有點眼色的下人都會想方設法去討好慕成堯。

他被扔到田莊上養「病」足有一年,父親大約是對他這個染了時疫的長子徹底失去信心,得知他藥石無醫之後,再不曾遣人來過。

所以聖上的贊譽算得了什麼?嫡長子的身份又算得上什麼在偏愛和權勢面前,這些東西全部一文不值。

他從雲端跌落至泥濘,夜里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听著米缸里窸窸窣窣傳來老鼠啃動米粒的聲響,甚至懷疑過母親病亡的真相。

身處眾叛親離的絕境,突然出現一個極力跟隨他的人,慕君堯眼底忽然就有了淚意。

他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看著面前陪伴自己一年多的姑娘,姑娘下巴尖尖,眉眼清麗。雙目澄澈溫柔,仿佛蘊了一池春水,倒映出的重重遠山青翠凝碧。

他當初救她不過舉手之勞,她方被官府押到太師府來,身上的綢緞錦衣還未曾換下,光著一雙腳丫跪在方氏眼前,寒冬臘月的時節里,任憑方氏的嬤嬤教訓羞辱。

一群哭哭啼啼的孩子里唯有她不哭不鬧安靜地可怕,思及母親的風寒需人照顧,他頭一次向方氏開口,將嫣紅討要了過來。

謝嫣不動聲色瞧著慕君堯五官中細微的神情變化,心道這木頭總算有了開竅的一天。

她這樣想著,慕君堯臉側的半透明人物框再次顯現,下方原本空蕩蕩的進度條如有神助,神奇地增長到「1%」。

從她進入這個世界開始,就一直沒吭過聲的L-007系統蹦出來提示:「攻略人物進度已達1%,積攢到100%時,宿主完成任務,將自動進入下一個世界。」

「由于宿主第一次執行任務,經驗不足,總部額外給予一項權限。」

謝嫣心不在焉听著系統的絮絮叨叨,在听到「權限」兩個字時總算有了點興趣:「什麼權限?」

「獲知權限:攻略人物的母親死于原男主之手,還望宿主規範使用該權限。」

謝嫣心中金光一閃而過。

如果陷害之仇還不足以令慕君堯不惜一切代價反擊方氏和慕成堯,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定能激他踏出這一步。

她循循善誘:「即便世人欺辱,奸人迫害,奴婢也誓死不屈護著大少爺。您一定要振作起來,太太還等著您為她報仇,莫令太太永不瞑目。」

慕君堯似是抓住什麼般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盯住謝嫣質問:「什麼我娘她……」

「太太……」謝嫣低泣如喪考妣,仰面含恨,「少爺一年里意志消沉,身子又弱,奴婢不敢再提舊事。既然今日窗戶紙已然捅破,奴婢也不會藏著掖著……太太根本就不是病故!奴婢那日分明親眼看見二少爺從太太房里偷偷模模出來!奴婢只當二少爺前來探望,並未疑心,不曾想事後他極力掩蓋去太太房中的事實!可奴婢又在房門前發現二少爺掉落的香包,里面還有些藥渣……」

慕君堯震驚非常,他雙手不自覺地攥緊,骨節發出「咯吱咯吱」的破碎聲響,又驚又怒地盯著謝嫣憔悴的臉龐。

悲憤的怒火于月復腔中熊熊燃燒,連腿骨都在薄衫下顫抖,萬般情緒如鯁在喉,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

父親于慕君堯而言只是一個無法接近的嚴肅象征,而娘卻是唯一能溫暖他十數年人生的存在。娘被人害死,他身為獨子怎能自甘沉淪!

他唇角蔓延出苦澀悲憤的形容,謝嫣瞧著有點不大忍心,走神間听到面前這個走投無路的京城才子嘶聲詰問:「你所言可是親眼所見?」

言辭平淡,語調卻頓挫不分,謝嫣不緊不慢抬起眼睫覷他一眼。

唔,胸膛起伏不定,她這一番話果然扣中他的脈門。

「奴婢不敢欺瞞少爺,辜負太太的恩情。」淚水肆意漫過謝嫣的臉頰,她放縱眼眶里冰涼的淚水,終于痛哭出聲。

慕君堯險些一個踉蹌絆倒在地,腳步虛浮跌回杌子,雙眼茫然仰視梁上灰蒙蒙的蜘蛛網,低聲喃喃:「娘從未虧待過方氏母子二人,他們如此喪心病狂可還有良心?」

良心這種東西在謝嫣看來並不是人人皆有之物,如果慕成堯良心未泯,男二扶正系統就完全失去它存在的價值,她也不會獲得死而復生的機緣。

她理了理思路,繼續給三觀崩塌的慕君堯洗腦:「再者,府里上下口口聲聲說您患了時疫,太師更是在方氏的教唆下逐少爺來此田莊。城外染上瘟疫的百姓何其多,大都只能撐個把月,沒一個能活一年有余的。」

她鎮定自若,面上卻哀戚絕望,以喋血之色控訴道:「方氏和二少爺這是要置太太少爺于死地啊!少爺若再執迷不悟就此頹喪,太太泉下有知也不得安寧!」

慕君堯已從最初的激憤悲痛慢慢冷靜下來,他抿唇不語,右手掌心緊貼木桌,指尖深深陷入桌面上凌亂縱橫的裂紋里。眼底波濤洶涌,似在醞釀某種未知的情緒。

屋內頓時歸于一片沉寂,屋外烈日炎炎,聒噪的蟬鳴在謝嫣耳邊凝聚成漩渦,伴著慕君堯修長指尖摩擦出的弧度倒也不覺煩躁。

忽听聞院中響起嘈雜瑣碎的人聲,謝嫣眉心還未擰起,一群人嫻熟地踢開顫巍巍的木門,踏著布履踩過塌陷的門檻,如同一尊尊半死不活的雕塑杵在慕君堯身前。

為首的赤膊老婦眉毛生得又濃又粗,管家婆架子端得頗足,叉腰指使一邊背著藥箱的髯須男子:「先看看這丫頭是不是也染了瘟疫,抽個兩鞭子就受不住,真是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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