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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嫣然的相好, 名叫蔣子夜。

但是十多年前, 蔣子夜是有另外一個名字的,他娘胎里帶出來, 由父親在等待他出生時取的名字, 叫做陳大超。

陳大超出身于福建的一個小漁村, 他父親是鄉村里最出名的捕魚能手, 忠厚老實, 熟知水文魚性, 一次出海, 總能比別家多收獲更多的珍稀海味。

這樣的男人,他的老婆通常來說顏值不會太低, 陳大超的母親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即使結婚生子之後, 也是腰細臀翹,膚如凝脂。

後來,漁村搞開發建設, 來了一隊香港地產商,鼓動村民把老房子賣給他們, 由他們重新設計改造, 發展高端民宿旅游業。

陳大超的母秋就是那時候認識了蔣錦南。

蔣錦南,香港人, 是地產公司的經理, 當時已經五十多歲了, 長得肥頭大耳, 肚腩堆的重重疊疊,像是肉色的千層蛋糕。

地產商在漁村呆了大半年,陳大超的母秋就跟著蔣錦南鑽了大半年的廢舊磨坊,成天跟這塊肥膩的五花肉搞事。

漁村就這麼大,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事情就敗露了。

其實這事兒就算不被鄉里人傳出去,也是瞞不住的,因為陳大超的母親那時候已經被蔣錦南搞大了肚子。

和前夫領了離婚證,陳母軟硬並施,磨的蔣錦南和妻子也離了婚,然後就到香港去,過上了闊太太的生活。

原本說起來,陳大超母親出軌,拋棄丈夫,為了香港居民身份證,為了普拉達的包包華倫天奴的鞋,白天媚笑著迎接老男人回家,晚上撅著**等老男人來搞她,這種事情做兒子的理應憤怒,理應鄙夷,理應悲傷。

可是陳大超不啊,陳大超那位忠厚老實的生父整天忙著出海打魚,或者開著小拖車去鎮里賣魚,然後攥著皺巴巴的,泛著海腥味的票子,想著給老婆多添置些衣服,給孩子以後的教育存下點款。

這樣忙碌的父親,當然是不會有時間來管陳大超的。

陳大超從小歸母親管。

別的男孩子都在听「孫悟空大鬧天宮」「魯智深醉打蔣門神」之類的故事時,他那年輕貌美的媽媽抱著他,對著家里那信號不佳的小電視看還珠格格,哄著他睡午覺的時候,又給他講白雪公主,講灰姑娘,講海的女兒。

看上去除了教育方式女性化了一點兒,也沒啥大毛病,頂多養出個娘c受。

但是陳母講的童話故事是她自己改編版的。

什麼白雪公主從小立志要嫁給全世界最富有的男人啦,灰姑娘為了擺月兌自己的貧窮,費盡心機地創造機會接近王子啦,海的女兒最牛逼,她沒有化成泡沫消失,而是請女巫殺死了王子的妻子,並且讓王子愛上了自己,最後回到王子的國家結婚生娃,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

反正陳大超從小听到的故事都可以總結出以下大綱︰

從前有個身世貧寒除了長得漂亮一無是處的女孩子,通過色相勾引/機緣巧合/未婚生子/競爭上崗/內部選拔/有獎競猜/外掛作弊等等手段,成了王的女人,從此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所以,平常孩子無法理解母親的作為,陳大超卻十分能懂。

蔣錦南前妻身體弱,流過一次產後就生不出孩子了,因此他這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沒有子嗣,陳大超跟著母親來到香港後,主動討好繼父,把自己的姓改成了蔣。

蔣大超。

「……」

蔣錦南雖然是個人渣,但好歹是個讀過書,有文化的人渣。他無法忍受一個漁民絞盡腦汁給兒子想出的名字,怎麼念怎麼有股魚腥味兒。

于是他深思一會兒,給自己的狗兒子取了個無限風雅的名字——

「我父親以前是遠征軍,我小時候常常听他念青蓮居士的《子夜吳歌》,一句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吟唱出多少乾坤無奈啊……」

五花肉頗為感慨地沉吟一會兒,陳母,或許現在應該叫蔣夫人了,在旁邊動容垂淚。

「大超,以後你就叫蔣子夜吧。我們蔣家,總算是後繼有人了啊。」

于是一代情聖蔣子夜,就這樣誕生了。

稱蔣子夜為情聖,並不夸張,此人雖然徹頭徹尾是個道德淪喪的垃圾,但是他詩書禮樂樣樣精通,加之相貌出色,家族背景也不差,長大之後很快就混進了娛樂圈,成了個二線演員。

有媽媽的成功案例在線,蔣子夜十分愛惜羽毛,不輕易和娛樂圈的女星亂搞,只挑地位高的出手,猛烈追求。

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嗎?

他可不這麼認為,為了傍上某知名編劇,他打听得知那編劇愛養生,于是他跪著給人搓背,跪著給人按摩,跪著給人捏腳,最後成功打動女編劇,成了人家男朋友,那段時間接了好幾個男一號去演。

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

為了博得投資商大佬的青睞,他整天在那個男同性戀大佬面前扮演苦情戲,表現出一個「不愛女人但為了苟且地活下去只能被女編劇玩弄」的可憐角色,不過多久,喜愛娘炮受的大佬就跟他上了床,蔣子夜又進一級。

按理說,別人要是這樣過河拆橋,見風使舵,一山更望一山高,那早就會被上流社會圈里的人鄙夷,棄如敝履了。

但蔣子夜偏偏有這個能力,他的甜言蜜語和隨叫隨到的眼淚,還有測謊機都測不出的違心情話,就能讓他找到了新一家之後,還和老主顧保持著親密關系。

同性戀男大佬算是圈內頗有勢力的人物了,但蔣子夜有些受不了,畢竟這大佬有些特殊癖好,折磨得他這些年身體都有些招架不住,好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蔣子夜開始物色比大佬更有錢有地位,最好性子也比較溫良和善的新主顧。

于是,他看上了段嫣然。

段嫣然背後是段家,那可不是一般娛樂圈的那群妖魔鬼怪能比擬的。

蔣子夜做足了功課,大到段嫣然這些年談了那些男朋友,分別都是什麼款式的男人,小到段嫣然吃蟹黃小籠沾不沾醋,吃雞肉生煎灑不灑蔥,統統銘記于心。

段嫣然沒什麼精明頭腦,本質上還是個很單純的大戶人家小姐,對于蔣子夜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追求,她很快就淪陷了。

兩人神仙眷侶做了段日子,段嫣然忽然發現自己懷孕了,對于這個意料之外的孩子,蔣子夜實在是不知如何取舍。

段嫣然對他一片痴心,如果孩子生下來,他與段家就算攀上了親,那可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可是蔣子夜不敢——段嫣然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家閨秀,人傻好騙,但她父親是什麼角色?自己的那些鬼蜮伎倆,在老狐狸面前能糊弄的過去嗎?

何況段嫣然並非獨生,家里還有個不省油的弟弟,那個段少言,人狠話不多,等老爺子蹬腿歸西之後,用腳趾想都知道繼承段家的人會是誰。

分家之後段嫣然只能算個旁系,蔣子夜覺得自己這樣的人物,決不能淪落到要與旁系閨秀結婚的地步。

所以他陷入了糾結,對于這個孩子,他是既想要,又不想要,這些年他已逐漸發現,自己越往社會金字塔的頂尖去爬,容許出錯的幾率就越小,到了段嫣然這個檔次,無疑就是一著落錯,全盤皆輸,他必須謹慎考慮。

蔣子夜一面向段嫣然保證自己萬分珍愛他們的骨血,希望段嫣然好好養胎,一面又借口自己事業正值上升期,作為一個明星不能爆出和名門閨秀未婚生子的消息,希望段嫣然理解。

結果段嫣然這個傻逼玩意兒就真的理解了。

葉武調查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氣得幾乎要吐血。

「行,真行,段嫣然,我從小就告訴過你,你要連續服藥直到三十五歲,才能完全獲得一具和普通人無異的身體,在此之前你絕不能生孩子,你的體質就像一件打滿了補丁的小號衣服,你只有一直保持s號才能好好穿著它,但是你要是懷了孕,就好像穿衣服的人從s變成了xl,你說你這衣服會不會繃破?還能不能穿?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段嫣然被她搶救回來之後,已經听了葉武一整個上午的喝斥,從「不听醫囑」到「不遵師命」,從「鬼迷心竅」到「立刻分手」,她只默默听著,等葉武終于罵累了,哀哀嘆著氣在沙發上落座,她才抬起眼來,小心翼翼地說了句︰

「葉師父……對不起……」

「沒關系不客氣立刻分手孩子打掉跟我回上海。」

段嫣然都快掉淚了︰「葉師父,我從小就生活的那麼拘束,所有大事都沒有資格自己拿主意,我唯一求你這一次,你也不願意幫我嗎?」

葉武肝火燒的正旺,把桌子拍的震天響︰「不是我不幫你,我告訴你段嫣然,你這情況沒辦法,現在不是保大保小的問題,我就和你直說了吧,你再不終止妊娠,大小都保不住,你、連帶你肚子里那位祖宗,統統得洗洗睡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段嫣然一貫柔弱,此時音調竟也高了︰「可是香港這邊的大夫說大小總可以保住一個的——」

「我他媽還可以說母子平安呢!」葉武怒火攻心,「拍著胸脯說話誰不會?要是真能大小保一個,你昏過去的時候那幫庸醫就不會束手無策,還得你師父我老人家千里迢迢從上海趕過來搶救你!」

段嫣然泫然欲泣。

葉武倏忽起身,面冷若霜,聲硬如鐵,氣得連看都不想看段嫣然一眼,拂袖道︰「孩子打了,你那位蔣先生,若是真心待你,等你三十五歲之後,我自會為你調養身子,到時候別說生一個,你要生一宅子的孩子,你師父我都不攔著你。」

葉武離去之後,段嫣然伏在床沿嚎啕痛哭。

那聲音實在刺耳戳心,即使隔著厚重的門牆,葉武也仍是能听到,但她什麼都做不了……

像段嫣然這種娘胎里出來就臍帶繞脖,半死不活的人,在葉武的師門,有個專門的稱呼,叫做「失魄胎」。

所謂失魄胎,就是指這個孩子天生少了幾縷魂魄,如非高人以續命之法相救,是注定活不到二十歲的。

葉武雖然能夠把失魄胎的魂魄以「義魂」補全,但是義魂就像義肢一樣,畢竟不是自己本身的東西,所以需要定期維護保養,且不能違背使用守則。

段嫣然懷孕一事,就違反了使用守則,她的身體本來就是用義魂補全的,需要很長時間,義魂才能和她真正融為一體,與她共同承受分娩之苦。

而這個時間,葉武說了,是她三十五歲前。

現在離這個期限還差幾年,義魂還沒有完全與段嫣然本身相容,此時懷孕,就好像一個雙手俱斷的殘疾人,操縱假肢強行去舉起五十公斤的杠鈴。

一句話,找死。

葉武雖然心中惻隱,但是也別無選擇,這個孩子絕不能留,也留不下來,還會拖累段嫣然一起去死。

至于那個蔣子夜,是騾子是馬,對段嫣然到底有幾分真心,理應好好考驗,如果些許磨難便不能承受,叫段嫣然早些看清了倒也好。

她按滅了煙,在漆黑的樓道里深深吐了口氣。

繚繞升騰的煙霧逐漸化散,最終歸于寂滅。

段嫣然也好,段少言也好,都是從小就由她一手帶大的,她見過他們溫順遜善的時候,稚女敕的孩童什麼也不懂,在段宅曲折蜿蜒的回廊里穿行時,總要拉著她的手,唯恐走錯了前行的路。

後來他們都長大了,走出了段家的深宅大院,走到了鋼筋鐵骨的都市叢林中。

他們誰都沒有再牽她的手,甚至不在需要她的任何叮嚀囑咐。

兩個人各奔西東,而她不過是一個妝容精致的垂垂老者,終究不能護其中任何一位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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