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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宴席桌前, 對著呈上來的生火腿女乃酪芝麻菜頭盤,葉武想,自己可能真的吃錯藥了。

她還就真來自虐, 真來替白薇薇小姐接風洗塵,真來恭祝她大駕光臨了。

真是活見了鬼。

惡狠狠地埋頭嚼著蔬菜,她覺得自己現在的姿態,一定很像是啃著女敕草的老牛。

段家的家宴,主人座于上方正中間,白薇薇是主客, 坐在段老爺右邊, 旁邊是段嫣然, 而段少言作為長子, 坐在她對面。

至于葉武,她身為段家的師父, 地位尊貴, 在其他世伯沒有出席的情況下,她就照例坐在段少言旁邊。

那白薇薇真就長了張能說善道的嘴, 宴席間談笑風生, 話題不斷,雖說內容大都很滑稽, 但畢竟是個嬌女敕少女, 幼稚在她身上, 仍是能博人一笑的。

「所以啊, 後來我就再也不理那個人了。」

白薇薇沒什麼腦子, 對于自己失敗的相親交友經歷也絲毫不避諱,大大咧咧地講完了和吳家公子噩夢般的相處過往,喝了口湯,笑道︰「那個吳軾,人長得是不錯,但是脾氣真的超爛,人也特別不地道,真不知道爸爸是看上了他哪一點,之前竟然要我和他多接觸接觸。」

「……」

「我才不要呢。」白薇薇撇了撇嘴,「他這個人,既不謙虛,也不紳士,討厭的很。」

極少有名媛會這樣指名道姓地貶損世家公子,幾位小輩听了不免有些尷尬,都低頭切肉排,吃蔬菜,往意面上撒芝士粉,對白薇薇驚世駭俗的言論不做評價。

段老爺倒是渾不在意,笑了兩下,挺和善地說︰「你這性子莽撞了些,但倒也心思純淨,不過這種話,以後出去可別和人亂說,到時候得罪了別家,自己都還不知道,那可就吃虧吃大了。」

白薇薇道︰「我當然不會逮著誰都說,不過段伯伯,在您這里不一樣呢,這里又沒什麼外人。」

葉武暗地里翻了個白眼,舉起刀叉對付盤子里的肉眼牛排。

長桌上擁擠不堪地擺著各色美食,雞鴨魚肉,開著香檳和紅酒。

葉武忽然覺得有點胃疼心累。

她其實想吃色澤和味道都繪制精細的清蒸鱖魚,女敕蔥的青翠,魚肉的女敕滑,某個男人烹煮時眼中微微的火光和手臂掂鍋時肌肉的弧度,都想看見。

她並不想吃牛排、意面、燒雞、烤鵝、冰冷冷的沙拉,太過盛情的豐富食物壓的桌子不堪重負,吱嘎作響。

一道菜就夠了,那麼多粗食擺在一起,她無福消受。

可能她是真的老了吧。

「好、好,」段老爺愈發的慈眉善目,春風化雨,「薇薇,大學四年,你就把伯伯家當自己家住著,凡事不要客氣,有什麼要求盡管提。你房間就在少言房間旁邊,要是有事情,你找他就是了,少言是個做事靠譜的人,你大可以放心。」

白薇薇听著,笑得眯起了眼楮。

「喂,段少言。」

隔著桌子,她星目盈盈。

「那你一會兒幫我去收拾收拾行李吧,我帶了一堆東西,一個人忙不過來。」

葉武一時失神,牛排切的重了,茲拉一聲劃過瓷盤,發出刺耳尖銳的響聲。

眾人目光齊齊向她看去。

葉武頓時大窘︰「呃,手抖,手抖,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諸位,哈哈哈哈哈哈。」

段嫣然最是貼心,忙替她圓場︰「葉師父是不喜歡吃西餐的,這刀叉總用不利索,于伯——」

「是,小姐有什麼吩咐?」

「替葉師父拿一雙碗筷來吧。」

「別啊。」

段嫣然一愣,抬手止住于伯的人不是葉武,卻是白薇薇。

小姑娘目光流離于葉武臉上,過了片刻,挺熱情地笑了起來︰「武姐姐,你怎麼連刀叉都使不習慣?虧我二哥還那麼惦念你呢,他要知道你不會使刀子,肯定要笑話你啦,你坐著,我教教你吧。」

葉武︰「………………」

她承認她活這麼大把年紀了,今天這一頓,是她吃的最憋屈的一頓。

宛如在品嘗一坨82年的陳年老翔。

「不勞白小姐費心了。」葉武抬起眼,慢悠悠的,「昨天打拳擊的時候,不小心折了拇指,因此握不穩刀子,誰教都沒用,您要不直接替我切個牛排,再幫我按摩按摩手指?」

她這話說得溫柔戲謔,似是調笑,似是隨和,但那眼神卻冷冷淡淡的,透著股寒意。

一時間白薇薇也模不清這個人的深淺,和她互相對望一會兒,彼此都沒有再說話。

葉武性子雖如烈火,但並非不能隱忍的人。

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拂了白小姐的興致,本來不是她會做的事情。

但不知為什麼,今日胸臆中一團邪火翻滾不息,倒也令一貫明白是非輕重的她,有些鋒芒難藏。

兩人靜了片刻,飯桌上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忽然一雙細長冷白的手探過來,默不作聲地端過了葉武的盤子,段少言垂著眼簾,並不說話,只默默地將碟子里的牛排切割成恰能入口的小塊兒,復又擺回葉武面前。

「師父。」

他淡淡的,神情和睦恭肅,並無任何不妥。

「吃飯吧。」

「…………」

大少爺這麼高冷的人,竟然會給別人切肉……

眾人心里都很感動。

這真是師慈徒孝,情深意重。

白薇薇瞪著葉武面前的餐盤,忽然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雖是嘀咕,但在座所有人都能听見︰「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打什麼拳擊啊。」

葉武這次卻不再理她,埋頭自顧自吃起了牛肉。

這一段小小的插曲很快便在觥籌交錯中被淡忘,燭火酒光中,葉武悶頭咀嚼,盤中的肉很快就吃完了,她望著滿桌佳肴,頗有些意興闌珊,便感膩味厭倦,擱下了餐具,只默默地喝著酒。

眼前的一切熱鬧,此刻都是與她無關的,她散漫地走著神,靠著椅背,一只手搭在膝頭,漫不經心地敲擊著。

心里忽悠悠的,卻不知為何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那時候段少言才剛剛從孤兒院被接回來,一直跟著她學藝。

對于一個孩子而言,段家這座深宅大院實在太大了,葉武怕他走丟了,自己會挨老爺的訓,因此走到哪里,都習慣性拉著他的手。

年幼時的他,手指溫潤光滑,像是初夏女敕藕,被她密密實實地攥在掌心里。

再過幾年,指管縴細變長,漸漸有了力道,他們雙手交扣的姿勢,也從葉武一意孤行地包裹著他,引導著他,變成了互相拉著,十指纏繞。

到了後來,段少言漸漸長大成人,個子抽條拔高,原本那個她可以抱起的小家伙,成了高大冷峻,她仰著腦袋才能對話的英俊青年。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因此自從段少言上了高中之後,她就再也不曾牽過他的手。

「師父,你答應過我的,酒不能多喝。」

餐桌上越來越熱鬧,逐漸的人聲喧嘩,她耳邊一聲輕柔溫和的提醒,別人不曾听見,她卻驀然回首。

段少言支頤著側臉,血紅色的葡萄酒光里,一雙眉眼沉冷安靜,正凝視著她。

她明明沒有喝的太多,但在這樣的目光里,她忽然便有些不勝酒力,似是醉了。

耳朵尖洇染起晚霞顏色,頭也有些暈乎乎的。

他們互相看了一會兒,在這樣的鼎沸熱鬧里,他的手,沉穩溫熱,忽然在餐桌下,握住了她微涼的手。

她不禁打了個寒噤,脊柱像是有熱流通過,胸口暖漲的厲害,眼尾都似乎因酒力而微微泛起嫣紅。

記憶中少年青蔥瑩白的手,如今已是這樣寬厚有力,豐潤修長。

他的溫度覆蓋住她手上冰涼的肌膚,在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摩挲著她的骨節,指尖……

忽然感到他舒開她的手掌,在她手心上,一筆一畫,非常緩慢,認認真真地用手指寫過——

「晚上別走,去我房間。」

葉武無聲地望著他,口舌焦躁,心中那只死不瞑目的老鹿,又開始搖搖晃晃地從血泊中站起來,撞擊著胸腔。

但是理智還是令她無言,她朝他眨了眨眼。

段少言,你瘋啦?

段少言垂著墨色的眼簾,睫毛細軟柔長。

停頓須臾,他側著臉,抿了抿嘴唇,沉默地,又用屈鐵斷金的力道,亭亭玉立地寫五個字。

最後一筆落下,葉武驀然睜大眼楮,像是被蟄到燙傷一般,猛地想將手掌從段少言的指尖抽出。

然而對方的反應更迅速,她只是來得及抬手,便又被他緊緊握住。

青年看著她,桌上燭火映照著他的黑眸,那里面終年不散的雪霧被火光點燃著,成了紛紛揚揚的金色花碎,人間煙火。

葉武。

我愛你。

他死死握著她的手,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那樣深刻的虔誠和渴求。

兩個人的手掌,都在桌下汗濕了,熱涔涔地交握在一起,微微地顫抖。

葉武猛地扭過頭,再也不敢去看他的容顏。

而她心中,早已是旌旗倒伏,蹄聲凌亂……

他指端劃過的溫熱猶在手心,一橫一豎,一筆一畫,撇捺都到骨子里。

葉武。

我愛你。

他這樣別扭的人,此刻紅著耳尖,硬邦邦地,用力地,將這句話寫來,像是許諾,像是保證,像是風雨欲來前,他在她額上落的親吻,為她肩上披的寒衣。

我愛你,你願不願意信我?

無論是誰踏入這座宅門,無論受到父親喜愛的人是誰,是白薇薇,還是其他任何人。

我愛的都只有你,這句話在唇齒間停留了這麼久,此刻才倉皇告訴你,葉武,你還願不願意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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