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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判破裂,或者說陳家蜜單方面被亨特拉爾先生碾壓,他甚至還表示如果雲市能夠度過這次難關,他肯定會督促自己屬下員工盡快評估、盡快幫忙補種。

可是到那時候, 一切可能都沒有用了。

歸根結底, 是因為亨特拉爾這個公司無意進入中國市場,陳家蜜代表的雲市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商人逐利的本性使得他們選擇冷漠旁觀。陳家蜜內心深處不得不說是理解他們的, 中國的鮮花市場非但不成熟而且地域廣大,亨特拉爾公司沒道理放棄富有的歐美市場, 而吃力不討好地選擇人均單價更低的中國市場,因為那代表著他們要付出更多的物流和營銷去做單筆利潤更低的推廣。

陳家蜜的前同事曾經跳槽去一家北歐知名游戲公司在海市的分支, 那游戲在應用商城的分區里收益名列前茅, 可是那位同事只不過入職半年就突然收到了遣散報告,因為中國市場表現不如預期, 海市的辦公點會被整個關閉。她雖然拿了一筆豐厚的遣散金請陳家蜜等一群老同事吃飯,席上卻也很現實地吐槽她的歐洲小清新老板沒法適應消費習慣完全不同的中國市場。

亨特拉爾先生避而遠之的態度,至少在現階段來說是非常明智的,讓陳家蜜感到無力而沒法反駁的也正是這點。

「你們去了好長時間, 」亨特拉爾太太對著從露台走回客廳的兩個人半真半假地嗔怪道, 「我和克魯克山都跳完了兩支舞了。」

亨特拉爾先生走過去握住她的手笑道︰「親愛的,我們的小朋友對于花卉產業只是略知皮毛,我不得不多費一點心思開導她。」

他的確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殘忍的表象全部都揭開了。

克魯克山見陳家蜜強撐笑臉,大概就能猜到方才的談話內容,陳家蜜對于失敗的表現比他冷靜許多。畢竟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知道怎麼得體地掩飾自己的得意和失落,克魯克山十九歲的時候,曾經被亨特拉爾更為直白殘忍地拒絕過,那時候的克魯克山的怒火幾乎要把阿斯米爾湖給燒干了。

但陳家蜜的掩飾還不夠老道,至少被克魯克山和亨特拉爾太太都看出來了,這位太太可能是深知丈夫的性格不如外表展現出來的溫柔和善,便主動把陳家蜜拉坐在沙發上,輕聲輕語地安慰道︰「陳小姐,你不用太在意他說的話,歸根結底他們都是些生意人,你離開之前還會在這兒待多久?」

陳家蜜幾乎是有氣無力地回答道︰「我總共計劃了一周的時間,過了這個周末我就會走。」

今天才只是周三晚上。

「那你可以四處旅行一下,」亨特拉爾太太建議道,「多了解一下阿斯米爾這個地方,這里除了是貿易中心,還是許多人的旅行目的地,可能在你的家鄉不太流行,可是在鮮花交易中心,你能看到很多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如果說你不太感興趣,那麼還可以去阿姆斯特丹或者海牙,那里也許更討你們年輕人的歡心。」

陳家蜜心想目前的自己可能真的需要散散心,便輕輕點了點頭。

「我覺得我們這位小朋友真是太需要去阿斯米爾看看了,阿姆斯特丹或者海牙可不該是她的首選地,」亨特拉爾先生在一旁附和道,從他和陳家蜜談話的過程中,他就大概了解陳家蜜對花卉行業的淺薄認知,而且她顯然就是奔著亨特拉爾公司這個目標而來,甚至沒有駐足下來仔細看看阿斯米爾這座城市,這令他其實不太開心,「那里有太多的中國游客,我想陳小姐出這趟遠門可不是專程來海外看同胞的,你不要給她亂出主意。」

亨特拉爾太太趕緊轉移話題,免得丈夫借題發揮︰「詹姆斯說得不錯,我們這兒所有的人都是以花為榮。我正想問你,你來這里幾天,最喜歡哪種玫瑰?還有在你們國家,最流行哪種呢?」

陳家蜜看了看克魯克山,然後回答亨特拉爾太太︰「我喜歡阿斯米爾黃金,喜歡它展現出來的明朗熱烈的黃色。」

這是個討巧的回答,讓在座的人都會喜歡的一個答案,但陳家蜜也不只是為了討巧,她是真心覺得阿斯米爾黃金與眾不同,尤其是它的奔放奪目,她繼續回答亨特拉爾太太的好奇︰「要說在中國最流行的,可能是卡羅拉吧。」

這就像提起一個二十年前非常知名的歌手,你明明知道她曾經是經典,但是目前過氣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亨特拉爾太太捂嘴笑道︰「我記得它,在我和我先生第一次約會的時候,我收到的就是這種花。」

不用說,陳家蜜懷疑那應該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亨特拉爾太太又追問︰「卡羅拉比較常見吧,那……有沒有比較高檔的花,譬如求婚用的或者在情人節受到追捧的?」

陳家蜜想起之前大家幫著男同事一起挑花的經歷,她想來想去只有藍色妖姬,可是她不知道妖姬要怎麼準確地表達出來,用美人這個詞好像有點兒不大地道,藍色妖姬的確是挺妖的,不但有一種濃艷的藍色而且有些還會在花瓣上撒上金銀粉,簡直亮瞎人的眼楮。

「藍色妖姬,就是一種藍玫瑰,」陳家蜜竭力想要描述清楚這種玫瑰,「會被裝飾得非常華麗,除了卡羅拉以外最受歡迎的就是它,當然它的價錢也會比較貴。」

亨特拉爾先生聲音洪亮地大笑起來,就連他的太太也情不自禁抿著嘴笑,克魯克山沒有笑,可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陳家蜜。陳家蜜就算再遲鈍,也知道可能是因為自己說了什麼,導致了搞笑的結果,可她並不覺得哪里搞笑。

「哦,對不起,親愛的,」亨特拉爾太太馬上恢復了端莊的儀態,「你別計較詹姆斯的態度。只是我頭一次听說真的有人喜歡藍玫瑰,這可真是太新鮮了。」

亨特拉爾先生呵呵笑道︰「那是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我們公司歷年會向中國出口藍色玫瑰,不過那都是精選的肯尼亞紅色娜奧米,用一種特殊的培養液加上適當的溫度之後令花朵變色,比起六歐的零售價,這種變色玫瑰在中國能賣到二十五歐一支,銷路還相當不錯。」

陳家蜜不知道藍色妖姬就是紅色娜奧米染的,但是二十五歐的價格屬于頂尖中的頂尖,在中國沒有多少人買得起一束,亨特拉爾先生補充道︰「至于你們世面上的其他藍玫瑰,大概就是用便宜的卡羅拉染的吧,」他的笑聲收斂了,笑意卻越發沒有收斂,「我只能說雖然我們的價格昂貴,但至少我們的染色方法是安全的,」

陳家蜜感覺到了一絲惡意,她不想再待下去了。

話題陷入死角,話不投機半句多,陳家蜜選擇告辭,克魯克山無聲地推著自行車走在她的身後。陳家蜜不可能去責怪旁人,因為是她主動要求克魯克山帶著自己到這里來的,如果不是克魯克山,她連站在亨特拉爾家門口都做不到,但她沒有想到她會受到這樣的嘲弄。

她回頭對克魯克山道︰「你可以先回去,我想一個人散散心。」

陳家蜜相信克魯克山但凡能夠知曉她現在的心情,就會同意留她一個人冷靜一下。

「我不能這麼做,你昨天就惹出了亂子,而且阿斯米爾雖然治安很好,卻也不見得絕對安全,」克魯克山拒絕了,「你走在我前面,就算你想哭我也看不到。」

說不清他是太有責任心還是听不懂人話,陳家蜜覺得跟一個沒法順心順意的人交流,只會讓自己越發難過,她推著自行車,卻有眼淚落在了手背上。但就像克魯克山自己說的,他跟在陳家蜜身後,並不會看到她在哭。

就算有輕輕的嗚咽聲傳出來,也被夜里的河風吹散了,路過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懷疑是自己听錯了。

「詹姆斯是怎麼拒絕你的?」大概過了五分鐘,克魯克山猜測陳家蜜應該哭過了一輪,這才出聲問道。

夜幕下兩個人一前一後推著自行車,慢慢行走在月光滿溢的運河邊上,白天明明風大天氣又陰沉,入夜卻月明星稀,反而和陳家蜜現下的心情半點不相稱。她的心里正和她初到阿斯米爾的那天一樣,狂風暴雨大作。

她深深吸了口氣,盡量平靜地回答︰「非常徹底的拒絕,並且和我解釋了所有關于亨特拉爾公司的利益點,我的確……沒有什麼籌碼讓別人看重我,從而答應我,亨特拉爾公司很明顯不需要中國這片市場,」可是想到後面發生的事情,陳家蜜的委屈不可抑制,「拒絕歸拒絕,他們為什麼還要嘲笑我?」

其實若不是克魯克山認識陳家蜜在先,他想他自己也會笑的。

「因為你活該被笑,我記得我早就提醒過你,你來到阿斯米爾,卻又不懂阿斯米爾,陳家蜜小姐,這對我們就是一種冒犯。就算詹姆斯是一個精于算計的商人,他骨子里也有天生銘刻的阿斯米爾式的驕傲。」克魯克山簡單地陳述事實真相。

陳家蜜幾乎要冷笑︰「我不明白,我今天又是哪句話戳疼你們敏感的驕傲了?!」

她停下自行車,回頭怒瞪著克魯克山。

克魯克山湛藍的眼楮與她直直對視,看得陳家蜜一陣心虛,她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那對眼楮里的神采,莫名地她竟想起「赤子之心」這個詞。

「亨特拉爾太太問你的話,你不該回答,但我想你只要一天不了解阿斯米爾,早晚都是要鬧笑話的,」克魯克山絲毫不在乎陳家蜜的怒氣,他認為那怒氣毫無道理,完全來自于陳家蜜自己的無知,「自然界是沒有藍玫瑰的,玫瑰里完全不含有能夠使花瓣變色的花翠素,再多的雜交育種也無濟于事,這是來自于基因的決定。市面上所有的藍玫瑰都是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你剛剛說了一個笑話,你認為別人應不應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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